看着自家軍兵推着那巨大的撞車搖搖晃晃地向着鐵龍城東、西、北三處城門前進,諸如張獻忠王尚禮等一衆流寇將領臉上,皆滿是喜悅與得意。
他們看到,打到現在,李嘯軍的火炮皆已連續擊發了八九次,因爲炮膛過熱,已達到了使用極限,再無法繼續使用。而那些投石機因爲震天雷已消耗完畢,也早已停止拋投,現在城中的李嘯軍,除了眼睜睜地看着看着他們的撞車攻上來,別無他法。
看上去,李嘯似乎已成甕中之鱉,只待這撞車撞破城門,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張獻忠咬着牙,濃密的絡腮鬍子一跳一跳地抖動,褐黃色的瞳仁依然兇光直射,只是心下卻在不停地感嘆。
入他娘,真不容易啊,仗打到現在,流寇軍兵死傷極多,原有近五萬人的部衆,現在竟只剩三萬餘人,損失已過了三分之一。這圍攻鐵龍城的戰鬥,可以說這是自已脫離車廂峽以來,從來碰到過的一場惡戰。
事實上,和竭力守城的明軍一樣,自已手下的流寇軍兵,也已到了拼盡全氣的最後關頭。
這樣殘酷的戰鬥與可怕消耗,在以往的戰鬥中,幾乎是不可想象之事。
如果,不是爲了救出最受自已喜愛的義子李定國,張獻忠決不會捨得拿這麼多精銳流寇的性命,去填這個彷彿絞肉機一般的鐵龍城。要是在往日,碰到這樣難克之城,張獻忠早就掉頭另尋目標了。
不多時,撞車被小心地推過護城壕的簡易浮橋,立刻開始撞擊城門外的吊橋。
撞車立刻發揮了它巨大的威力,沉重的撞錘只撞了數下,便把吊橋撞碎,接着,撞車繼續前推,開始進攻城門。
讓一衆流寇將領皆沒想到的是,三處城牆處的城門,看起來修建得十分厚實,卻皆是隻撞了幾下,便轟的一聲,完全打開。
城門一開,整個甕城徹底暴露。
一衆流寇心下大喜,原以爲這城門會極難撞開,卻沒想到這麼不經撞,看來,這鐵龍城,也不過是馬糞表面光罷了。
三處城門中,大批的流寇立即嘩嘩涌入。
外面的張獻忠、王尚禮、馮雙禮等將領,見得自家軍兵這般快速便攻下城門,簡直欣喜若狂。
“速速進入甕城,再攻下內城門,這鐵龍城,就是咱們的了!”張獻忠一臉激動至極的表情,吼出來的聲音都有些變調。
大批的流寇,簇擁着撞車,通過鐵龍城的城門月道,繼續向內城門奔去。
瘋狂上涌的流寇,都沒注意到,在城頭一直在密切觀察他們進度的李嘯,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在流寇們將甕城擠得差不多滿當之際,李嘯右手一揮,三面城牆上,立刻旗語大動。
“砰砰砰!”
幾乎同時響起的三聲爆響,所有的流寇都感覺,腳下的大地似乎在輕度震顫,隨後他們猛地回頭,卻驚恐地發現,進入甕城的外城月道上,竟猛地砸了了重達二噸多重的巨大青石塊,將整個城門月道牢牢堵死,也將甕城內的流寇與外面的流寇徹底隔絕。
“操,中計了,明狗子設了千斤墜!”
流寇陣中,多名有經驗的流寇,帶着哭腔大聲喝喊,卻讓更多的流寇陷入了無比的恐慌。
對,這千斤墜,就是李嘯最後的殺手鐗,他將計就計,利用敵軍用撞車攻城城門的機會,成功地將三面城牆處多達一萬餘名的流寇,牢牢困於甕城中!
敵我攻防的形勢,頓時大變。
城外,張獻忠、王尚禮、馮雙禮等人,見得這突然而來的變故,無不面如土色。
“入他娘,狗入的李嘯竟還有這麼一手!”張獻忠一臉黑沉,僵坐馬背上的他,頓時焦躁不已。
原本想把李嘯當成甕中之鱉,沒想到,現在倒先把自已的手下軍兵套了進去。這真是個絕妙的諷刺。
現在在鐵龍城外,流寇最後的後備軍力中,張獻忠本部還有8000多人,王尚禮部還有4000多人,而在上次作戰中損失慘重的馮雙禮部,卻只有1000多人。
怎麼辦?
在張獻忠腦袋一時短路的時候,李嘯已然痛下殺手。
三面城牆上,所有的輔兵,將殘存的,作爲最後的貯備的數百顆震天雷,對準甕城中敵軍撞車的位置,狠狠拋下。
最後的200餘顆震天雷,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以撞車位置爲中心,猛烈爆炸開來,三輛撞車幾乎同時被炸得四分五裂,周圍密集環繞的流寇軍兵,亦將炸成血雨紛飛,慘不忍睹。
李嘯軍這最後的凌厲一炸,三處甕城中的密集涌動的流寇,死傷至少將近一半。
這時,東面城牆的內城門,砰地一聲,完全打開。
被轟得雙耳失聰的殘餘流寇,在一片寂靜中,驚恐地看到,約五百多名騎兵,呼嘯着從內城衝出,向已被震得魂膽俱裂的自已猛衝而來!
連聲響起的慘叫聲中,憋得太久一直無所作爲的李嘯軍騎兵,玄虎重騎與飛鷂子,皆從內城齊衝而出,隨即對着甕城中的流寇大砍大殺。
馬蹄隆隆,刀光閃爍,甕城之下,從震天雷下逃得性命的千餘流寇,迅速地被李嘯軍騎兵屠殺,整個東門甕城,幾乎成了屠宰場。
剩餘的數百流寇,再無抵抗意志,紛紛扔了刀劍,跪地求降。
騎兵們停住了殺戮,由城內涌出的許多手持繳獲刀劍的軍兵家屬,將這些魂膽俱喪的流寇,紛紛綁縛捉拿,帶入內城。
相比西面與北面那些猶然在奮力攀爬攻城梯的流寇,東面的流寇處境最爲艱難。
因爲他們除了城外數百名騎兵外,只不過還有五六百名老弱流寇,在聽到甕城中傳來的可怕爆炸與流寇的慘叫聲,這數百名流寇面如土色,再無人敢攀爬攻城梯上城作戰。
見得甕城處流寇已然潰滅,後面又沒有軍兵繼續支援,東面城牆處,原本便在苦苦支撐已近衰竭的流寇,再也無心戰鬥,同樣紛紛扔下刀劍,跪地求饒。
幸得李嘯及時喝止了殺紅了眼的一衆槍盾戰兵,不然這城牆七百多名流寇,怕會被李嘯軍迅速殺光。
接下來,在東面城牆的李嘯軍兵的一片歡呼聲中,大羣輔兵衝過來,把這些下跪求饒的流寇紛紛捆綁結實。
隨後,李嘯親自率領東面城牆的戰兵,立刻衝往北面城牆,支援正在咬牙苦戰的田威部。
北面城牆上的戰勢,有了東面城牆的李嘯軍兵強力加入,立刻局勢大變。
那些原本佔據了相當寬闊的城牆地段的流寇,見得東面城牆的流寇已然投降,士氣頓是大沮,又開始被李嘯軍向入城梯口漸漸壓回,流寇軍兵慘叫死去的喊聲,響成一片。
而在這時,東面城牆外城月道的千斤墜,被四五百名輔兵,一同咬牙用力,重新扯起,在甕城中已等得不耐煩的一衆騎兵,立刻有如離弦之箭,奮力衝出城去!
馬蹄隆隆,總共500多名的李嘯軍騎兵,人人口中發出尖嘯,迅速地衝過簡易浮橋,向那些正不知是要前進還是後退的500多名老弱流寇,呼嘯衝去。
“衝上去!攔住他們!”半里外的馮雙禮,一臉慘白,親自帶着最後的六百多名騎兵,向李嘯軍騎兵快速衝來。
晚了。
幾乎就在瞬間,那些士氣低落到了極點的500多流寇,見得李嘯軍騎兵正渡河猛衝過來,不知是誰發了一聲喊,隨即紛紛四下逃散。
李嘯軍騎兵也不追趕,而是立刻排成玄虎重騎在前,飛鷂子在後的楔形戰陣,向着正大步衝來流寇騎兵,對衝而去!
玄虎重騎隊長鮑昭,一馬當先,人馬俱着小全裝重甲的他,嘶聲大吼,目光專注,向着陣中身着一身顯眼山文甲的馮雙禮猛衝而來。
馬蹄隆隆,電掣狂飈,幾乎就在剎那之間,兩處騎兵對衝在一塊。
李嘯軍那凌厲兇橫的楔形戰陣,有如一把鋒利寬大的小刀,將整個流寇騎兵戰陣從中央切成兩半!
隨即,在連綿響起的慘厲叫聲中,整個李嘯軍楔形戰陣,犁出一條寬闊的血路,從流寇戰陣中透陣而出。
在兩軍接陣的電光火石的一刻,鮑昭覷得真切,一聲怒吼,手中長槍疾出,一槍扎透了馮雙禮胯下坐騎的脖子。
馮雙禮猝不及防,慘叫一聲,從馬上倒栽而下。
饒是他命大,迅速地連滾帶爬,才勉強紛亂而過的馬蹄中,躲得一條性命。
而李嘯軍這次楔形突擊,讓近三百名流寇騎兵,迅速走向生命的終點。
而李嘯軍,卻只付出了5名重騎死亡,6名重騎受傷,6名輕騎死亡,8名輕騎受傷的輕微代價。
失去主將的流寇騎兵們,立刻崩潰了。
他們不顧地下的主將馮雙禮,也不顧猶在慘嚎的數十名傷兵,紛紛拔馬向北面城牆逃去。
李嘯軍騎兵卻沒有追趕,鮑昭冷笑着着作了個手勢,那些流寇受傷騎兵,立刻被李嘯軍迅速殺盡。
而敵將馮雙禮,在一把橫伸過來的冰冷騎刀的威懾下,乖乖地當了俘虜,被高聲歡叫的一衆李嘯軍騎兵,綁於馬上,隨後帶回城中。
在北面一千餘名流寇騎兵緊急趕至東面城牆時,李嘯軍騎兵早已獲勝歸城,只留下這一千餘名喘着粗氣趕到的流寇騎兵,在空蕩蕩的東門外,望着緊閉的城門發呆。
北面城牆外,流寇大將王尚禮,在漫天大雨下,一動不動,一臉無奈與震懼交加的表情。
北面城牆現在的情勢,已然萬分危急。
城外,除了還有包含一千多名騎兵在內的二千名多流寇,尚且沒有派上戰場外,他手上的全部兵力,已全部消耗完畢。
而眼下,城牆上的流寇軍兵,因爲有了東面城牆的李嘯軍兵強勢加入,已到崩潰的邊緣。
這時,北面城牆的甕城中,突然也傳來了大片的慘叫聲。
原來,這是返城後的李嘯軍騎兵,又衝入北部的甕城中,開始大肆屠殺那些猶如甕中之鱉的流寇軍兵。
近千名甕城中的殘餘流寇,迅速跪地投降。
騎兵隊停止殺戮,又有大隊的軍兵家屬,衝入甕城之中,將這些流寇全部捆綁押回內城。
騎兵隊隨即又由鮑昭率領,向西門城牆的甕城中,掉頭衝去。
見到甕城中的流寇軍兵被屠殺得如此之慘,北面城頭的流寇,無不心驚膽裂,原本還在紛紛上爬的流寇軍兵,竟開始掉頭下爬而去。
“弟兄們,流寇士氣已盡,再加把勁,把流寇趕下城去!”李嘯見得流寇士氣已然到底,大聲喝道。
城頭的李嘯軍士氣如虹,齊齊發出一聲震天大喊,愈發兇狠地向拼死掙扎的流寇進攻。
“別打了,別打了,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隨着連聲的城頭流寇哀嚎求饒,剩餘的一千餘名流寇軍兵,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跪地投降。
北面城牆一片歡呼,輔兵衝上來把這些投降的流寇紛紛捆縛好,而此時,李嘯與田威二人,則分別帶着北面與原來東面的李嘯軍兵,全力向敵軍的最後陣地,西面城牆,奮力衝去。
“傳本將之令,全軍從北面城牆撤出,去西面與八大王匯合。”望着從城牆上潰退下來的流寇們,王尚禮有氣無力地宣佈了軍令。
在李嘯與田威二人,帶着北面與東西城牆的軍兵,趕來支援時,西門城牆已到了最危險的地步。
整段城牆,中間大段已被流寇佔領,西門的守軍,傷亡已經過半,且被分別壓制在西面城牆的兩頭,全憑一股堅韌之氣在苦苦支撐。
連西門城牆的總指揮,鐵龍總總長王義守,都因在親自率軍奮力拼殺時,被一名流寇偷襲,肚子被砍開,腸子都流了出來。
受傷後的王義守,並沒有退下城去,而是一聲不吭地將腸子塞回肚子,又用布纏緊腰間,以防肚腸早度流出,復返身再與敵軍廝殺。
直到李嘯與田威二人,率領着北面城牆與東面城牆的守軍趕來增援時,王義守這位堅毅的將領,才終於靠着堞垛邊緣,軟軟地倒下。
有了大批的生力軍加入,原本最爲危急的西門城牆,形勢登時反轉。李嘯軍士氣如虹,大舉向城牆上一千多名流寇,奮力反攻。
西門城牆上,一名身着精鐵甲的敵軍少年小將,引起了李嘯的注意。
只見此人雖然模樣年輕,卻武藝精悍,左砍右殺,不時有李嘯軍兵,慘叫着死於此人刀劍之下。
“此人武藝倒是不錯,卻不知是何人物?”見到此人身手,李嘯心下卻不覺一陣讚歎。
這時,西門甕城處,突然傳來了大片的慘叫聲,原來未被炸死的二千多名殘餘流寇,被從內城突入的李嘯軍騎兵,大肆屠殺。
大雨中,張獻忠見到城上城下皆傳來流寇大片的慘叫聲,他黑紅的臉上,不停地哆嗦。
旁邊的孫可望、白文選等人,亦是一臉沮喪的神色。
“我軍完了。”
當他看到,王尚禮帶着殘部,垂頭喪氣從北邊繞行過來與自已匯合時,張獻忠喃喃自語道。
“傳我軍令,就此撤兵。”張獻忠終於有氣無力地說出這句話。
“義父,三弟文秀還在西門城牆上,正與敵軍奮力廝殺,難道,也要棄他不顧麼?”一臉雨水漫流的孫可望,聲音很低。
張獻忠緩緩搖了搖頭,一臉痛苦的表情。
“救不下來了,我軍二面兵敗,士氣已沮,此消彼長,敵軍現在已是士氣如虹,再戰下去,莫說救出文秀與定國,只怕我軍這點兵馬種子,也要全部交待在這鐵龍城下了。”
張獻忠說到這裡,喉頭一陣涌動,突然仰天“啊!”地一聲,長長地嘶吼,發泄心中的怨憤與不甘。
流寇們收攏城外六七千人的殘餘部隊,掉頭西去。
“狗入的李嘯,來日,老子定要取了你的狗命!”
西撤的路上,張獻忠咬牙在心下發誓。
而在西面城牆上,正率軍與李嘯軍苦戰的四大義子中排名第三的劉文秀,瞥見到自已的義父正率軍撤走,不由得心下大慟。
“義父啊!”
劉文秀大聲哭嚎,向西跪拜。隨即扔了手中刀劍,率領着西門城頭殘餘的軍兵,向李嘯投降。
“在下劉文秀,向李將軍請降。”劉文秀單膝跪地,一臉無奈而痛苦的表情。
“哦,原來你就是劉文秀,快快請起。”李嘯大笑着將他扶起。
殘酷血腥的鐵龍城守衛戰,終於結束了。
不過,李嘯絕不滿足於此時的戰果。
李嘯隨即下令,在輔兵們捆綁城頭投降的流寇軍兵時,全軍戰兵,出城追擊。
西門處的千斤墜發出嘎嘎巨響,被數百名輔兵奮力拉起,李嘯軍全體戰兵,出城西去追擊正倉皇逃竄的張獻忠餘部。
大雨紛飛,在雨中整齊列陣奮力疾跑的李嘯軍,有如一隻有許多條腿的嗜血巨獸,向自已的獵物狂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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