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來是陳大夫,在下李嘯,是廣寧中屯所哨騎,此番哨探與韃子作戰,兩位兄弟皆受重傷,方纔言語失當,還請大夫勿往心裡去,速速救人要緊。”李嘯微笑拱手,一臉急切。
“你等既是中屯所的軍兵,爲何不回所診治,卻來我處做甚?”陳麻子言語冷淡。
“大夫,我等若再要返回中屯所診療,又需一個多時辰,只恐誤了救治。另外中屯所內的醫治水平。。。。。。唉,沒草菅人命便不錯了。”王義守在一旁插言。
陳麻子眨了眨眼,又冷眼上下打量了李嘯一番,然後淡淡說道:“既然這樣,進屋再說吧。”
進來門來,李嘯看到,那院子倒不大,只是收拾得十分清潔乾淨。一色的水磨青磚漫地,十餘株花樹環列其中,給人印象淡泊雅緻。
過了耳房便是正院,廊檐下襬放着幾十盆各色花草,右側是一間大藥房,兩名夥計正在忙着清點藥材,而旁邊廂房的門虛掩着,估計就是那陳大夫治病之處。
陳麻子對那兩名清點藥材的夥計喚了一聲,兩個人便立刻出來,輕手輕腳地將昏迷的陳猴子從馬上擡下來。
兩夥計擡了陳猴子入廂房,剝去外面的盔甲,小心地放於病牀之上。
李嘯看到,陳猴子胸口腫起老高,應該是摔斷了肋骨,極可能肺臟亦受重傷。
陳麻子一臉嚴肅地上前去,按捏了一把了陳猴子身體與四肢,又用手試了試他的鼻息,隨後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一根銀針,對着陳猴子的人中穴便紮了下去。
銀針紮下,陳猴子一陣抽搐,嘴中竟輕喚了幾聲模糊的話語。
陳麻子略一頷首,將銀針拔出,然後轉頭對李嘯說道:“幸虧你等來得及時,尚未迷了心竅。另外此人肋條斷了兩根,臟腑亦有重傷,這番診治,卻要花費頗多。”
李嘯忙道:““大夫,診治銀錢李某定會全付,還請您務必好好給我兄弟治傷,用藥但求最好。”
陳麻子冷笑道:“本大夫自會用心診療,何需你多言,你且去旁邊藥房付定金三十兩,到時傷治好後,再算總數。”
李嘯應了一聲,往懷裡一掏,臉上卻突然失色。
糟了,自已原本在身上藏着的三十多兩銀子,皆放在中屯所內自已房中,這次哨探,卻是未得帶來。
“醫官,且先幫他們診治,待我回去取得銀兩,再付定金不遲。”李嘯急道。
那醫官又斜了他一眼,卻沉吟未說話。
李嘯心急,跑到外面,從踏雪背側取下那把精鋼虎刀,便往房中衝去。
見李嘯持刀闖入,陳麻子大駭,兩名夥計更是嚇得便欲四下逃竄。
“李嘯,你要幹什麼!”陳麻子又驚又怒。
李嘯反應過來,知道自已這副着甲執刀的樣子是把他們嚇住了,連忙將虎刀靠在門邊,復對陳麻子拱手說道:“大夫,你若不信李某,李某可先將此虎刀作爲抵押。此刀爲斬殺韃子所繳獲,精鋼所制,鋒銳異常,其價可值千金,現放於陳大夫處,待我取來定金,再換回此刀可成?”
陳麻子用一種莫名複雜的眼神看了李嘯一眼,隨後轉過身去,定定地看着李嘯那把靠牆豎放的虎刀。
這次哨探作戰中,連砍了步甲馬甲兩名韃子頭顱的虎刀,刀面已被鮮備浸滿,現在過了這許久,猶沾在刀上的血跡,皆已結痂,那暗紅一片,望之猶讓人心驚。
“好了,就按你所說吧。”陳麻子長嘆了一聲,緩緩說道。
“李某謝陳大夫體諒。”李嘯言畢,又安慰了王義守幾句,便向陳麻子告別而去。
一個多時辰後,李嘯縱馬馳入廣寧中屯所北門。
讓李嘯沒想到的是,他斬獲6顆韃子首級的事情,竟早在他回來之前便已遍傳堡中。
整個中屯所的軍兵們,見到李嘯縱馬歸來,望向他的眼神,皆是極度的崇敬。
李嘯穿過中屯所的營兵駐地,返回哨騎隊時,更受到了一衆哨騎夜不收們的熱烈歡呼。
“副隊,下次帶上俺去,俺也要砍幾個韃子頭顱,立個大大的功名!”
“對,俺也跟副隊要去,人死**朝天,不死萬萬年,殺韃子,拿賞金,這一輩子也值了。”
“副隊一人便殺了六七個,俺不能跟副隊比,能殺上一兩個韃子就心滿意足了。”
一衆哨騎嚷嚷着,李嘯一臉笑容地向各人拱手致意,方從人羣中騎馬而過。
李嘯本欲直奔自已房的間去拿出那三十銀兩來,卻看到高樸與華濟二人,大笑着向自已走來。
李嘯連忙下馬,向高樸拱手致禮。
“李嘯見過把總。”
一臉笑容的高樸親熱地拍着李嘯的肩膀:“俺曉得你們殺了韃子立得大功,只是,俺卻不看重這些,你們平安得歸便是最好。”
李嘯心頭一熱,便抓緊時間簡略地向高樸稟報了一下,然後對高樸說要趕緊趕回錦州,去把診治的定金付了。
高樸向華濟使了個眼色,華濟快步離去,不多時,便託着一個盒子過來。
“李嘯,這個盒子裡有雪花銀子50兩,皆是俺往日攢下的一點積蓄,你快拿去給陳猴子與王義守治傷。”高樸微笑着將盒子遞給了李嘯。
“把總,這如何使得。。。。。。”
“快拿着,若有餘錢,到時再去錦州打些酒肉來,讓哨騎隊的兄弟們跟你沾沾光,好好地大吃一頓。”高樸毫不猶豫地拒絕李嘯的推託。
李嘯鄭重地向高樸拱手致禮,將盒子揣入懷中,重新翻身上馬。
“駕!”
李嘯快步縱馬離去。
馬蹄揚起的煙塵後面,是一臉欣慰笑容的高樸,和神色失落陰沉的華濟。
回到陳麻子醫館,李嘯看到,陳猴子身上的傷處已經處理好了,胸口的摔傷處,打着夾板,用白布包裹的十分嚴實。這年頭的中醫正骨也沒有用石膏,只得用夾板固定,李嘯能看出這陳大夫確實手段不錯,夾板打的很牢固,手法也是老練。這陳猴子現在雖猶在昏睡中,卻是呼吸勻暢,面色平穩,應無大礙了。
此時,陳麻子正與兩名夥計緊張地處理另一張牀上王義守的傷情。
陳麻子手執一把大鐵剪,先用力剪去露在外面的箭尾部分,隨即扔下鐵剪,左手攥住箭桿,右手中執着一把鋒利小刀,一咬呀,將箭桿處的皮肉嘩地劃開一道,隨後在噴涌而出的膿血中,小心地剜出了那精鋼箭頭。
李嘯看到,此時的王義守,嘴中緊叨着一個咬物,額頭涌出大顆的汗珠,渾身顫抖,臉色極度扭曲,顯然極其痛楚,若無那兩名夥計死死按住了他的身體,王義守怕要疼得從牀上大跳而起。
“當”的一聲,開着深深血槽的三棱精鋼箭頭,被丟在一個瓷盆中。
“算你這傢伙運氣,這韃子的箭頭略偏了些,不然,你這大腿骨頭定要被射斷了。”陳麻子讓一名夥計幫自已抹去臉上的汗珠,對王義守說道。
嘴中含着咬物的王義守說不出話,只得感激地點點頭。
“取金創藥來。”陳麻子對另一名夥計說道。
夥計應了一聲,自去旁邊藥房取藥,
陳麻子突然一扭頭,看到一直在沉默觀看的李嘯站在身後。
“陳大夫,定金我取來了。”李嘯連忙從懷裡掏出盒子遞給陳麻子。
陳麻子向旁邊一名夥計示意了一下,那名夥計打開盒子,只從盒子中取出了十來兩銀子,然後便把盒子遞迴給李嘯。
“陳大夫,這是爲何?”李嘯不明其意。
陳麻子沒有當面回答他,卻從夥計手中接過金創藥,在一邊給王義守上藥包紮之時,一邊跟李嘯跟了他自已的故事。
原來陳麻子是遼陽人,世代在遼陽開醫鋪,尤以醫治刀劍外傷而出名。後來,在萬曆末年,遼陽被老奴攻陷,陳麻子父母皆被殺,妻子被凌辱而死,只剩陳麻子一人僥倖逃出。後來他逃到廣寧,重開了醫鋪,不料也沒過幾年安生日子,皇太極率軍吞併廣寧城,陳麻子再度南逃,方在這錦州城中落腳,租了這房子院落,開了這間醫鋪聊以爲生。
“這些年來,每每想到慘死於韃子刀下的父母妻子,陳某心中,便有如刀割。本欲當時便就此了斷,隨他們一併去了。怎奈餘這心中,卻實爲不甘!某總想着,我大明朝縱橫幾百萬裡,官軍近百萬,定會有打敗韃子重新振作之機,陳某也可以重返遼陽告祭父母髮妻。奈何這麼多年過去,官軍接連戰敗,韃子攻城掠地無人可擋,陳某心中暗歎,只怕此生之中,再難返家園了。”
李嘯沉默地聽他着的喃喃自語,心下亦是沉重。
“方纔聽了王義守講述你們此次哨探之行,還殺了9名韃子,陳某心下,極其感佩。李嘯,這次我給你們治病,只收藥錢成本。算是我這一介草民,爲替遼東屈死於韃子之手的百姓們,謝謝你等殺韃子之功。”陳麻子表情平靜,淡淡地說道,眼中卻已是微微泛紅。
“李某,多謝陳大夫恩澤。”聽完了陳麻子講述的李嘯,鄭重地拱手致謝。
“李嘯,下次若再有哨騎殺韃受傷,可皆送於我處,陳某雖無報國之能,能略盡綿薄之力救治殺韃的好漢,心下亦是甚慰。”
陳麻子聲音很低,卻讓李嘯心潮澎湃,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