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的崇禎皇帝,在東暖閣中咆哮了一陣後,竟又有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緊急求見。
崇禎立即召入。
駱養性方入殿中,見得滿地的筆墨紙硯狼籍一片,不由得呆了一呆,隨即便跪地急稟:“啓稟陛下,據在下查得,現在京師之中,街頭巷尾,皆有流言蜚起,在下不敢隱瞞,特來向皇上稟報。”
崇禎臉上劃過一絲慘笑:“可是說那李嘯,多行不軌,且對朕暗懷不滿之事?”
駱養性一怔,心下大爲吃驚崇禎竟早知了此事,他眨了眨眼,復急急稟奏道:“正是如此。現在京師之中,幾乎都在遍傳,那東海侯李嘯,目無朝廷,蔑視君上,不以國事爲重而輕釁戰端,擅自出兵庫頁島以謀私利。且各酒樓食驛,更是多在傳聞,說李嘯自恃大功,嫌皇上所賜之侯爵之銜過小,故暗地對皇上心懷怨忿,這般說法,更是不一而足。”
駱養性低聲說完,龍椅上半天沒有動靜。
駱養性偷偷瞥去,卻見崇禎癱坐在龍椅上,陰沉着臉的皇帝,被熊熊燃燒的炭火,映成一臉怪異的神情。
皇帝的心裡,此時苦澀莫名。
怎麼辦?
真的要就此與李嘯撕破臉,下詔去把他抓起來投入大獄麼?
崇禎幾乎按捺不住自已的衝動,便要立即下詔。但心頭激憤的他,最終還是強行忍住了衝動的情緒。
當了十多年皇帝的崇禎,知道對於象李嘯這樣位高權重,又兵多將廣的國家大將,是斷不可輕率行事的。
他揮了揮手,讓駱養性先行退下。
然後,崇禎以一種有氣無力的語氣,對侍立一旁的曹化淳說道:“速速朕旨意,着前往湖廣視察的楊閣部,與兵部熊尚書,一同回京,朕有極爲緊急之事,要問他們。”
“是,老奴遵旨。”
。。。。。。
在曹化淳派出小太監,去湖廣一地緊急宣召時,李嘯獨自一個人,佇坐在官府內的雕花窗前,凝視着窗外飄飛的雪花發呆。
儘管身着厚重的狐裘,李嘯卻感覺身上十分寒冷,彷彿自已已從內而外,徹底冷透了一般。
“該來的,總是要來啊。”
李嘯這句喃喃低語,很快便被窗口吹來的冷風,撕成碎片。
李嘯又不覺回憶起,前些時日,曹化淳來登州宣旨的情景。
當跪地聽旨的他,聽到崇禎最終還是要派遣官員,奪佔自已辛苦血戰得到的臺灣島時,李嘯知道,與明廷攤牌的時候,終於到了。
一直以來,李嘯刻意避免迴避與明廷發生衝突,他總是希望,雙方真正發生面對面衝突的時間,能儘量來得晚一些。但李嘯終於發現,自已的美好願望,在現實面前,只能被擊得粉碎。
該來的東西,遲早會來的。這攤牌之日的到來,李嘯發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根本不會以個人意志爲轉移。
朝廷對越來越壯大的自已,可謂忌惕極深。而現在自已,除了牢牢據有臺灣島,不讓朝廷染指外,還未向朝廷稟明,便擅自出兵蝦夷島與庫頁島。有兩條悖逆之罪在前,李嘯縱再有大功,在朝廷看來,只會更加彰顯出自已的野心,也會讓朝廷對自已更加猜忌疑慮。
只是,要讓李嘯就這般乖乖就範,放棄血戰得來又苦心經營的臺灣島,這也是李嘯所絕不能接受的。
於是,當曹化淳向他宣讀聖旨,要求李嘯撤回臺灣島的自派官吏之時,李嘯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
到現在爲止,臺灣島上,已總共移民了三百多萬人,諸如製糖,種茶,產鹽,水稻,馬鈴薯等各類產業日趨興旺,商貿交易更是一片繁榮。可以說,臺灣島,這塊原本的化外生番之地,在李嘯的苦心經營下,已成爲李嘯軍中,最爲重要也最有價值的土地,是李嘯將來賴以發展壯大的重要人口與糧食基地。而現在,朝廷想僅憑一紙諭令,就讓李嘯將這樣一塊肥美無比價值巨大的土地拱手相贈,怎麼可能!
儘管李嘯思來想去,還是贈給了曹化淳100兩程儀,作爲辛苦銀子,纔打發他回去。但他從這個老太監眼中,還是讀到了深深的怨恨與不滿。李嘯可以想見,這個司禮監秉筆太監,在返回京城後,會在皇帝面前,怎樣地說自已壞話。
更何況,現在各地的安全司也不斷地飛鴿傳書,說現在幾乎全國各地,都在傳聞,說李嘯除了不顧朝廷諭令擅自出兵外,更是對這個侯爵頭銜多有不滿,說什麼憑自已所立之大功,便是成爲國公,亦是理所應當。
李嘯相信,這條惡毒的流言,這曹化淳回去後,定也會添油加醋地向皇帝加以稟報。
聽到這個傳聞,李嘯不由得心下苦笑。
這般流言,真真誅心之語也。
這個流言,最爲陰毒也最爲厲害之處在於,因爲李嘯確有不臣之舉在前,所以李嘯現在無以自證清白。因此,現在的他恐怕越是辨解,反而會越發加重朝廷猜忌之心。
李嘯忽然發現,現在坐大了的自已,在中國歷史上,僅有三條道路,可以做爲選擇。
第一條,就是走劉裕的道路,在南征北戰立下大功後,遂與原東晉王朝徹底翻臉,代晉自立,這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反賊之路。
第二條,就是走曹操的道路,挾天子以令諸侯,把皇帝操控於手中,做一個權傾朝野的權臣。
第三條,則是效仿那晚清的曾國藩,在攻滅太平天國後,自剪羽翼,以求苟安,從而打消清廷的猜忌與疑慮,以做一個奴才而滿足,從而保全自身性命。
說實話,這三條道路,對現在的李嘯來說,皆不是他所喜歡的選項。
李嘯知道,如果自已要走前兩條道路,那原本就糜爛不堪千瘡百孔的大明王朝,必定會掀起自相攻伐的血雨腥風,將有無數的黎民百姓,在自已與朝廷的血腥對戰中,慘死在內戰的刀兵廝殺之下。
這樣的結果,最終可能只會,一是便宜了流寇,讓流寇得以從現在被大部壓制的狀態,重新復熾猖獗,再度荼毒中州各地。二是便宜關外的滿清,讓滿清坐山觀虎鬥,從而坐收漁人之利,在李嘯與朝廷兩敗俱傷之際,將來再度入關擄掠,來撿個大便宜。
只不過,這前兩條道路不走,要李嘯象曾國藩一樣自剪羽翼,做個只求保全自家性命的苟且奴才,亦是絕不可能。畢竟,現在的李嘯,雄心勃勃,一心想要重振中華國勢,再展華夏雄風。象現在,流寇未被消滅,韃虜尚未剷除,便要李嘯在這事業方興之際,就放棄軍權,自去精銳,僅僅是爲了打消明廷的疑慮,這是李嘯所絕不能接受的。
那麼,現在的李嘯,還有其他道路可走麼?
李嘯認爲,應該還是有的。
那就是,在得罪了朝廷的現狀下,還是要努力保持與朝廷鬥而不破的狀態,至少在流賊與韃虜被消滅前,保持與明朝的和平關係。從而儘可能的減少內鬥造成的災難與損失,讓飽經苦難的華夏百姓,不再遭這場無妄的刀兵之災。
故而,在打發走了曹化淳一行人後,向來做事果決的李嘯,立刻開始着手,按自已已深思熟慮的計劃,着手準備。
李嘯下令,將現的在興中營,擴軍三倍,成立興中鎮。
這興中鎮,下轄三營,每營三哨,共有盾兵135隊共13770人,槍兵270隊共27540人,玄虎重騎總1800人,飛鷂子總1800人,滿州騎兵總1800人,橫行總1800人,輔兵3000人,火銃手2000人,火炮部隊500人。總兵力達到54010人。
而原興中營營長田威,提爲興中鎮鎮長,原副營長劉國能,提爲興中鎮副鎮長。
另外,原玄虎重騎哨哨長額弼綸,提拔爲滿州騎兵總總長,原橫行哨哨長查塔,提拔爲橫行總總長。
李嘯的用人原則便是如此,表現忠誠,又有能力,便加以重用。而因爲這些將領,只有訓練與作戰權力,其餘的軍兵教育,戰功審覈,薪酬發放等等,皆由監撫文官負責,且有安全司的密探人員,在暗中監查將領的舉動,故李嘯這套借鑑了拱軍軍隊的管理模式,對軍隊的實際控制力,比一些近代軍隊都有過之而不及,更不用說與明軍和清軍這樣的古代軍隊相比了。
至於李嘯的其他部隊,象徵西營,鎮東營,平南營,和定北營,則皆暫時保持原狀,待將來人力與物資進一步寬裕後,再行擴張。
李嘯這般擴軍,主要是基於兩點考慮。
一是爲了應對在與明廷出現衝突時,有足夠的兵力應對。二是李嘯也在擔心,這崇禎十二年裡,清軍極可能會再度入關,且若按原先歷史走向,清軍將會主攻山東,故李嘯必要抓緊時間做好準備。
在李嘯正在籌建擴軍興中鎮之事時,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楊嗣昌與兵部尚書熊文燦,終於趕回了京城,隨即急急入宮覲見皇帝。
“臣,禮部尚書楊嗣昌,叩見皇上。”
“臣,兵部尚書熊文燦,叩見皇上。”
“兩位愛卿平身。”
“謝陛下。”
望着站在自已面前,皆是一臉風塵僕僕之狀的兩位重臣,崇禎皇帝心下五味雜陳,他輕嘆一口氣,對二人淡淡說道:“兩位卿家,你們應已知道,朕將你們召入京城,卻是所爲何事吧?”
楊嗣昌皺着眉頭,沒有吭聲。
而一旁的熊文燦,則是偷瞥了一下不說話的楊嗣昌後,才怯怯地答道:“陛下,可是爲那東海侯李嘯之事?“
“然也。“崇禎長嘆一聲道:”現在,京城中的傳言,越發有鼻子有眼了,說李嘯大肆擴軍,乃欲起兵作亂,圖謀朕之江山社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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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崇禎的話語,楊嗣昌一臉苦笑道:“皇上,這般無來由的流言,陛下安可輕信。“
“安可輕信,好個安可輕信,朕如何能不信?!“崇禎忽然暴怒起來:”那李嘯,不稟奏朝廷,便擅自出兵庫頁島,在其心中,朝廷顏面可有半份放在眼裡!隨後,此人又斷然拒絕朕之諭令,不讓朕安排官員去臺灣,卻把那已爲大明國土的臺灣島,一心據爲私有。現在,朕又獲錦衣衛之密報,說李嘯在山東大肆擴軍,其原有的興中營兵馬,改成興中鎮,其兵力竟翻了三倍之多!這樁樁件件,哪樣不是反悖之形狀,哪樣不是謀反之徵兆!莫非,還定要等到,李嘯與當日的孔有德耿仲明一樣,正式起兵作亂了,朕才能說他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反賊麼?!”
聽了皇帝憤怒至極的話語,熊文燦低頭縮首,而楊嗣昌則是眉頭大皺,心下嘆息不已。
“那依陛下之見,卻該如何處置李嘯呢?”楊嗣昌低聲應了一句。
“哼,依朕之見,需立刻將這大逆不道,反悖無狀的李嘯,逮入刑部大獄,從重懲治!”崇禎咬着牙,從鼻子中輕哼了一聲。
“陛下,微臣只恐陛下這般舉動,只會逼得那手握重兵的李嘯,立刻起兵反叛朝廷啊。”楊嗣昌苦笑道。
“是啊,皇上,李嘯乃是國家干城,國朝良將,又兵強馬壯,陛下萬萬不可衝動行事。”熊文燦在一旁低聲加了句。
崇禎掃視了一下這垂首而立的兩人,心下更覺憤怒。他怒喝道:“依你二人之見,莫非這李嘯可以爲所欲爲,朕卻拿他沒有辦法了不成?!”
楊嗣昌撲通一聲跪地,隨即拱手稟道:“皇上,國家之剿匪形勢,剛有好轉,如何卻在這節骨眼上,若與李嘯這般干城之將鬧翻,豈非是讓那些瀕於被滅的流寇,得到了死灰復燃的機會麼!這簡直是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楊嗣昌輕嘆一聲,繼續道:“皇上說李嘯多有不軌之心,但以臣看來,臣之四面六隅十處張網的剿匪計劃,李嘯卻是出了大力。從去年年初到現在,他分派已部兵力,分駐於湖廣、陝西、山西、大同等地,協助當地官軍進剿流賊,招攬無以存活的流民百姓,又全未有又騷擾擄掠當地百姓之事發生,可謂我大明官軍之楷模。李嘯這樣爲國效力的國之干城,陛下如何可因一時之流言,便大疑李嘯之忠心。以臣看來,縱其有乖舛失當之處,只怕亦是多有苦衷,陛下如何可未加詳察,便重定其罪呢?”
“是啊,陛下,若我大明國中,君臣失和,內鬥不休,那關外的清虜,怕是做夢都要笑醒了。若真到了朝廷與李嘯兩敗俱傷之際,那清人趁機入關擄掠,則我大明,將何以擋之啊!”熊文燦一臉憂心忡忡地在一旁附道。
“你們。。。。。。好,好啊,你們莫不是,早就與那李嘯串聯好了要如何來勸說朕吧!”
見楊嗣昌與熊文燦,皆這般幫李嘯說話,崇禎怒極反笑,語氣十分凌厲,他咆哮着繼續說道:“那李嘯這般目無朝廷,擅動刀兵,又堅拒朕安排官員治理臺灣,一心獨佔臺灣以謀私利,這樣反悖至極的表現,楊閣部,你竟說他是多有苦衷?莫非以你看來,當日那孔有德耿仲明起兵叛變,也是多有苦衷了麼?!”
皇帝這話說得極重,楊嗣昌心下大驚,跪於地上的他,連連磕頭稟道:“陛下,微臣對大明的忠心,天日可鑑!且臣與李嘯,向來是公事公辦,無有私情,這與李嘯竄通共謀之事,又是從何說起?臣只希望,在此國事艱危時局糜爛之際,皇上行事,一定要先分個輕重緩急。如何可在流寇與韃虜俱是未滅之際,便與自家大將互相內鬥,以致終成兩敗俱傷之局啊!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李嘯真有反心,陛下也斷不可輕易激其兵變,讓其鐵心與朝廷對抗下去。陛下,臣之所言,句句皆是剖心瀝肝之語,望陛下,慎察之!”
一旁的熊文燦,亦是撲通一聲跪地:“陛下,臣亦附議楊閣部之言。我大明現已內憂外患,如何可再經得起這般內鬥攻訐!臣亦請陛下熟思慎察,再作決斷,亦不爲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