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京城後,萬曆皇帝隨即召方玉入宮覲見。
偌大的東暖閣中,萬曆皇帝已屏退衆人,只有君臣二人在其中,一坐一立。
“方玉,你是不是因爲,朕已答應不殺你,纔敢這般信口雌黃的?“
這一路返回皇宮後,萬曆皇帝的臉色已和緩了不少,怒氣也平息了許多。但端坐在龍椅上的他,卻依然耿耿於懷地向方玉發問。
“臣說過,皇上可隨時去當地開挖,若情況與臣所說的不同,臣甘願領死,以抵欺君之罪!“方玉還是一臉平靜。
萬曆皇帝凝視了他許久,才用一種猶疑的語氣,壓低聲音向方玉問道。“方玉,若此處陵址,真如你所說的那般情況,那朕卻如何處理?”
“稟陛下,那當然只能是另擇福地,方爲上善之舉。”方玉拱手回道。
“這樣的話,那朕不選大峪山,而改回形龍口之地呢?”皇帝沉吟了一下,打算退而求其次。
“稟皇上,這形龍口,微臣也暗中探查過,此地與大峪山地脈一系,皆是衰火之象,非適合陛下萬年後安息的上佳福地。”
聽到方玉又加以否決,萬曆皇帝頓是眉頭大皺。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的要費時費力地,去重新尋找合適的陵穴之地麼?
只是重擇福地,談何容易!
想想到現在,折騰了近一年,費了多少人力物力,纔好不容易找到這兩處風水陵地,若又要全部推翻,重新再找到的話,那有這麼容易!
更何況,兩宮皇太后那邊,也不好交待啊……
皇帝正思怔間,方玉又開口道:“其實,以在下看來,大明開國到現在,已歷二百餘年,現在京城郊外,能給我大明皇帝選擇的火系陵地,已然十分稀缺。皇上若要擇得一處風水上佳的萬年福地的話,再於京城挑擇陵地,已非合適之舉。”
“哦,那依你看來,朕要卻要去何處擇陵,方爲合適?”萬曆皇帝逼問了一句。
方玉輕輕咬了咬牙,撲通跪地,大聲稟道:“臣以爲,若真在選擇上好陵地,保佑我大明龍脈綿延,國祚長久的話,需得前往遼東瀋陽擇陵,方爲合適!“
聽了方玉的話,萬曆皇帝頓時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這京城之外不擇,竟要去千里之外遼東瀋陽擇陵,這,這簡直是荒謬至極!
“方玉,你越說越離譜了!朕雖富有天下,奄有四海,然自古以來,帝王擇陵之法,宜集不宜散,你讓朕的陵地,與在京郊的列祖列宗分開,獨去那偏遠蠻荒的遼東瀋陽擇陵,豈非笑談!“
聽到皇帝這厲聲責問,方玉一咬牙,大聲稟道:“皇上,臣這番安排,看似奇談怪論,卻是用心良苦啊!因爲據臣以道術感知,這遼東瀋陽之地,龍脈已醒,龍氣漸集,紫氣纏聚,卻是有新朝出現,將在此定都,漸而吞併我大明之象啊!以臣看來,若能不及早用真龍帝陵鎮住龍穴,以壓制遼東初起之龍氣,則臣只恐將來,那遼東龍氣大旺後,龍脈化形,潛龍躍空,可就再難壓制啊!“
方玉說完,長揖一拜,伏地不起。
“方玉,你好大膽!你這廝真真越來越放肆了!這等反悖之話,你,你也敢胡言亂語麼?”萬曆眉頭大皺,臉色十分嚴厲。
方玉苦笑道:“皇上,方玉食君之祿,自當分君之憂,安敢編造胡言誑語,來欺騙陛下啊!正因這殿中,只有陛下與微臣二人,此話又不落他人之耳,臣纔敢對陛下盡心相告。”
“哼,諒你也不敢拿自已腦袋開玩笑!那好吧,現在東暖閣中也無外人,你就把遼東龍脈甦醒一事,對朕詳細言之。”萬曆皇帝繃着臉,直直地凝視着他,沉聲說道。
方玉擡起頭來,緩緩回道:“皇上,這遼東之地,有龍脈興起一事,卻還得從上古時期說起。史書記載,上古時期大禹爲平定洪水,在南方地區,以天帝所賜之軒轅寶劍,連斬了九條肆惡作孽的惡龍,才使得洪水平息,江河歸海,我華夏子民,方得以繁衍至今……”
“這些上古傳說,朕從小便讀過,何需你來告知,你且挑緊要的話說。”萬曆不耐煩地說道。
“皇上,這九條惡龍,被大禹所斬後,其龍魂不滅,因南方難於存身,遂潛逃北地,在北邊蠻荒之地,潛地藏形,化爲當地龍脈。在不斷地吸取北地精氣後,漸圖恢復,以報當年在華夏被斬之仇。而每次有惡龍龍脈甦醒,對我華夏漢人來說,都是一次大劫難啊。”
“你且詳細言之。”
“皇上,這第一條惡龍龍脈甦醒,便是秦漢時期的匈奴,匈奴一興,從此北方不寧,漢朝雖舉傾國之力,打得匈奴西遷而去,卻也耗空了國力,坐大了國中諸侯,終使強大的漢朝,在一片混戰中,走向滅亡。”
“那第二條呢?”
“這第二條惡龍龍脈甦醒,便是五胡十六國時的鮮卑,數家鮮卑,無論是慕容鮮卑,還是拓拔鮮卑,他們的興起,都給華夏大地造成了深重的災難,北方各州郡的漢人,成片被殺有如殺豬宰狗!若無冉閔的屠胡令,北方漢人怕已被胡人殺絕了種!這鮮卑諸部的興旺,完全是在漢人的鮮血與淚水中完成的……”
“好了,這般血腥史事,朕不忍再聞。那後來之事,你就一次性地簡略說了吧。”
“是,陛下,第三條,便是興於五代中國的契丹,第四條,便是完顏氏的金朝,第五條,便是塞外的蒙古,而這第六條,以臣測之,乃是數十年後,將興於遼東的一條惡龍龍脈,極可能會應驗在,東北的某個野蠻部族身上。“
方玉說到這裡,刻意打住,瞥眼過去,觀看皇帝的臉色。
他看到,萬曆皇帝臉色十分複雜,年輕的臉上,卻寫滿了憂鬱之色。
“那依你看來,若要破解此條惡龍龍脈,就只能讓朕的萬年福地來鎮住嗎?那朕萬年之後,就只遠離京城與祖宗,只得一個人孤零零地長眠在那遼東瀋陽嗎?“
萬曆皇帝的臉上,顯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皇上……“
“方玉,你可知道,若朕這般做,休說兩宮皇太后處難以過關,便是這滿朝文武,也要罵朕背棄祖宗,聽信方士謬言,棄家國大業於不顧了,還有各地宗室以及軍民百姓的議論之語,怕是蜚短流長,無日不休了。這舉國上下,種種壓力加起來,朕,朕真的承受不起……”
皇帝說完,一臉頹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方玉面容嚴肅,伏跪於地的他,沉默無言,有如木雕。
“方玉,除了移朕陵址外,可復有他法,能化解這遼東龍氣,解此危局麼?”皇帝沒有擡頭,聲音很低。
聽了皇帝的話,方玉臉色黯然,在心下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他知道,想要說動皇帝改變主意,遷址瀋陽,實是千難萬難,乃至根本不可能被採納。
也許,這個建議若被他人聽到,上報給了兩宮皇太后的話,那麼,可能這事還根本未拿到朝堂上來討論,自已就會因妖言惑君,動搖國本之罪,被腰斬處死了。
方玉沉吟良久,終於打算搏一把了。
“皇上,若遷址之事確實困難,臣還有一十分行險之計,倒可一試。“
“哦,此爲何計?“萬曆眼中一亮。
“那就是,由微臣選擇風水術士,前往東北,破消龍脈,斬除龍根,亦可解此危局。只不過,此法屬於逆天而行,乃是強行改變天命之舉,若不成功,則微臣與大明,被反噬的程度,將會相當厲害。“方玉咬牙說道。
“哦,會是何樣結果?”萬曆皇帝的臉色也十分凝重。
“微臣將會身患惡疾,或橫遭厄運,且在死後,神魂定會被拘九幽之下,萬世亦難超脫。而且極可能子孫絕滅,無一幸留。”方玉說到這裡,眼中已泛淚光。
“而大明的國運,則會被這惡龍龍脈完全吞噬,國家覆滅,宗族難留,漢人廣遭屠殺,百姓成爲豬狗不如的下等人,我華夏數千年衣冠文化,極可能至此斷絕,後世難尋……”方玉已然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萬曆皇帝的臉色,頓時僵住了。
漸漸地,年輕的天子眼中,竟也隱隱有淚光閃爍。
……
此時,在雩時鎮外的唐軍大帳中,說到這裡的相士方中吉,眼中亦是淚光閃閃,他急急撩起道袍,拭去險些流出的淚水。
李嘯在一旁,亦是一臉嚴肅,一言不發。
方中吉頓了下,繼續講道:“後來,萬曆皇上經過反覆思慮,還是決定,派出我祖父方玉,前往東北,查找惡龍龍脈,斬斷龍根,以解除大明之根本禍患。隨後,萬曆皇上秘密封我祖父方玉爲御國大相師,讓他帶着八名頂級風水術士,前往東北破解龍脈。我祖父領命後,遂與這八名風水術士,化裝成普通道人,帶上法器秘具,前往東北而去。”
“後來呢?”
“後來,在東北各地,經過了近十年的艱苦探查和找尋,我祖父方玉,成功斬斷了三條惡龍龍脈。但這三條龍脈,皆是尚在沉睡狀態下的剩餘惡龍龍脈,而那條正在甦醒的第六條龍脈,這條即將顛覆我大明國運的惡龍龍脈,卻不知爲何,始終無法找到。”方中吉說到這裡,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哦……”
“我祖父不甘心,又在遼東找尋了三年多,再三查找無果後,纔不得不返回大明,準備向皇帝稟報此事。卻沒想到,他回來時,朝廷中發生了一件重大的風水事件。”
原來,雖然當年方玉,力阻這大峪山定陵動土,但最終因爲京城附近吉地難尋,方玉的警告,又被監正楊汝常人肆意詆譭,說他包藏禍心,聳人聽聞,讓萬曆皇帝萬萬不可聽信他的話。結果三人成虎,衆口鑠金,又因方玉早已出發去了東北,無法查問,故原本就心存疑慮的萬曆,最終還是同意了,就在這大峪山開挖陵墓。
沒想,到了萬曆十八年,陵墓快建成之際,正在進行最後一道工序開挖地宮時,卻出現了不祥之兆。
原來,由楊汝常等風水師所定下的,將來置放皇帝棺槨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重大意外,那就是,在原本還算鬆軟的砂地中,竟挖出了一塊堅硬的花崗岩大石頭,這在風水學上叫寶牀之下,無土有石,三代之後,祿斷嗣絕,這可是嚴重地犯了風水的大忌。
至此,方玉當年的預言,全部應驗。
而大明朝廷之中,自然是有人開始藉此機會,興起了一番互相攻訐內鬥的鬧劇。
禮部尚書徐學謨、輔臣申時行等人,遂聯名攻擊監正楊汝常,說他收取賄賂,妖言惑衆,徒費財力,終成這般亂局,理當重懲。
在一衆朝臣指責下,楊汝常被捉拿入獄,後由張應侯接任監正一職。
不過,幸得他散盡家財,打點宦官以及各主管要員,這楊汝常才最終逃過一死,關了幾年後,釋放歸鄉。
本來,按道理,這個定陵鬧到這個地步,應該是一定要重新擇地改建了。但也不知道爲什麼,當時一心事佛、十分迷信的萬曆皇帝,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突變成無神論者,擺出一副不信邪且一反常態的模樣,作出了讓一衆大臣,皆頗感意外的決定。
他說,當年,這祖宗山陵既卜於天壽山,那聖子神孫,千秋萬歲,皆當歸葬於此山。並下詔,要大臣不要再爭論此事,自已的壽宮吉地就是這大峪山。不少還在暗中說大峪山不吉利的大臣,還因此遭受了處罰。
方中吉感嘆道,現在看來,萬曆皇帝這般行事,也許真是命中註定,非人力所以勉強吧。
只不過,此事後來也有反覆。那就是,萬曆皇帝嘴上雖然不信邪,說得好聽,但心裡還是惴惴沒底的,後來,他又令新任監正張應侯,悄悄看過京郊的幾處地方,皆不是很理想,才最終只能作罷,徹底死了易地建造壽宮的念頭。
只是,在萬曆一朝中,無論是皇帝生前還死後,無論是在官場是在民間,關於定陵風水不吉利的議論,一直就沒有停息過。
講到這裡,方中吉長嘆了一聲,又道:“我祖父方玉,從東北迴京時,定陵已建成了近五年了。當時我祖父痛惜帝陵風水不好,憂心如焚,遂與當年我大明的開國功臣風水大師劉伯溫的十一世孫劉世廷一起,上疏奏稱,大峪山壽宮龍穴,十分不吉,還需另擇良地重建,方爲妥當。結果沒想到,這十三年過去,這萬曆皇上,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年輕有爲的少年天子了,現在的皇上,心胸狹隘又剛愎執拗,見我祖父拂此逆鱗,頓時讓他怒火萬丈。結果,萬曆皇上非但不念我祖父十餘年在東北,斬除惡龍龍脈之功,反因這次上書之事,大大遷怒於他,將我祖父剝除官職,趕出朝廷,令其歸家閒居。”
方中吉說到這裡,一臉無可奈何的神色,似乎還在爲他祖父方玉的際遇,而深感難過。
而一旁的李嘯,聽了他的述說之後,亦是感慨不已。
要知道,在真實歷史上,萬曆皇帝死了24年後,那李自成就攻破了大明的京城,逼得他的孫子崇禎皇帝上吊自盡,稍後,又讓關外的滿人給奪走了江山,大明最終徹底覆滅。
而更巧合也更爲悲慘的是,在三百年後,方玉的話再次應驗。
那就是,在文革時期,紅衛兵們用炸藥炸開了定陵墓牆,強行打通了通往地宮的通道,將萬曆皇帝朱翊鈞和孝靖、孝端兩位皇后的屍骨拖出地宮,在廣場上當衆焚燒,一帝二後的屍骨,徹底成了一堆灰燼。屍骨焚盡後,又被一場暴雨沖刷,從此世間無存。
李嘯感嘆了一陣,向方中吉問道:“方相士,你雖說了這麼多,乃祖遭遇,本公亦甚是同情。但這些事情,對本公奪取清朝的江山,沒什麼幫助吧?”
方中吉直視着李嘯的眼睛,微微一笑,沉聲道:“唐國公,在下說這些,只想告訴你一番前因後果。我要說的是,經過我這些年的仔細查找,現在,我終於找到了清朝的龍脈所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