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軍從外城城牆上洶涌而下之時,李定國終於率領全部的弩兵,撤入了內城,隨及拉起吊橋,封鎖了城門。
至此,這場極度血腥而殘酷的海參崴外城守衛戰,終於結束了。
大雪依然紛揚飛下,只不過,原先響個不停的砍殺聲與吶喊聲,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之間,倒好象是落了一個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此時,見到海參崴堡外城已被自已手下官兵奪下海參崴外城,在中軍大帳中,得到消息的皇太極,再也按捺不住自已的喜悅,立刻在一衆白擺牙喇兵的保衛下,離開中軍大帳,從東門入城,親自來到了海參崴堡的外城,視察戰況。
他放眼望去,可以看到,這暮色昏沉,大雪紛飛的天氣中,那西門城牆上,堆積如山的唐清雙方的屍體彼此錯雜,流淌的鮮血從城牆下倒掛流下,有如一塊驚心而寫意的抽象畫,現在寒冷的天氣中,鮮血早已凍成暗紅色的凝固狀,只有無盡飄飛的大雪,將這一切漸漸覆蓋。
一種劇烈的刺痛感,深深刺激了皇太極的心靈。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長長地發出一聲嘆息。
山川蕭條極邊土,荒野孤城征戰苦啊。
很快,多爾袞一臉陰沉地上來報告,此次攻城大戰結束後,已方總共傷亡達一萬餘人,卻是城頭守軍的兩倍。
聽到這個數字,皇太極又不覺心下一陣劇烈的刺痛。
一萬餘人的傷亡,再加上方纔阿巴泰的五千多人傷亡,清軍爲了攻下這個海參崴堡外城,就付出了一萬五千餘人傷亡的代價,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這唐軍的戰鬥力如此強悍無比,自家那些身經百戰的八旗勇士,竟未能在他們身上討得半點便宜,反正戰損人數近乎三倍於他們,這樣慘痛的勝利,若是多來幾次,也許大清就該一蹶不振了。
唉,要是明朝各地的軍隊皆能有如唐軍一般勇悍,大清如何能打下這萬里疆土,又如何能幾次入關有如入無人之境,更極端點來說,如果明軍真有如現在的唐軍這麼厲害,哪怕只有其一半乃至幾分之一的的戰力,那可能老汗在七大恨祭天后,嚮明朝發動進攻時,就註定了一敗塗地的結局了。
這個小小的海參崴都這般難克,想到李嘯手中還有十餘萬這樣的虎豹熊羆,又據佔了整個南洋大地,可謂實力雄厚,氣吞萬里。而自已還要跟這個強大的隱形明日帝國,一直苦鬥下去,皇太極心下一陣陣發緊。
自已將來,真的能徹底打敗李嘯嗎?
這個問題,皇太極越問自已,就越沒自信,心裡也越迷茫。
皇太極臉色十分難看地沉默了一陣,又是一聲輕嘆,才轉過頭緩緩對多爾袞道:“趁天色未黑,趕緊收拾我軍戰死將士屍首,救治傷員,今天就在外城休整駐紮,整治好攻城器械,待明天天亮後,再向內城進攻。“
“是,臣弟遵命。“多爾袞猶豫了一下,又問道:“稟皇上,那些戰死的唐軍屍首,又該如何處理?”
皇太極搖了搖頭:“唉,這些唐軍士兵,也是盡忠而死了,其勇可敬,其情可憫,也一併收拾,拖到城外集體燒化吧。”
“是,臣弟遵旨。”
當看到外城的清軍,拖着一車車的屍體,緩緩離開海參崴堡,然後在城外點起熊熊的烈火,就地焚化戰死唐軍士兵屍體時,李定國臉上的悲痛,無以復加,他的整張臉,都呈現一種莫名的扭曲。
可恨啊!
這些爲國盡忠的唐軍勇士,拼死血戰,盡忠而亡,卻連一場鄭重而正式的葬禮都不到,只能由清軍韃虜,將他們集體燒化再丟入野地,命運着實太過悽慘。
這都是自已這個領軍之將,無能所致啊。
李定國心如刀割,卻在不停發狠,哼,你們這些韃虜,休要得意,將來我唐軍,必要報仇的一天!這些爲國盡忠戰死的兄弟,一定可以在將來安息瞑目。
李定國從憂傷中回過神來,隨即開始想到,現在的局面,已然到了十分危險的地步,那自已該如何應對,如何守城,卻是個十分麻煩的大問題。
現在的自已,只有六千弩兵,700多名輔兵,守在內城之中,這些都是遠程兵力,可用於近戰的兵力,已全部在外城的守衛中喪失,接下來的內城守衛戰,將會十分地艱難吧。
接下來,該如何守城,成了李定國現在最爲緊要,也最爲艱難的安排。
現在內缺軍械,外無救援,想憑這不到七千的遠程兵力,守住這已被清軍四下圍住的海參崴堡內城,談何容易。
就算海邊有水師支援,但現在清軍已進入內城,有城牆阻擋,水師的火炮也無法越過城牆攻入城來。
可以說,現在這支唐軍,已然陷於孤軍死地,亦不爲過。
李定國臉上雖強作鎮定,心中卻涌起一股悲涼的情緒。
莫非,這支橫掃東南亞,平定整個南洋的英雄部隊,就要在這極北酷寒之地,走到自已的生命盡頭了麼?
那麼,如果這支南征北戰的英勇軍隊就此覆滅,那自已的一生,也將在這海參崴堡,最終定格吧。
李定國有如雕像一般默然站立,任憑狂風吹散自已的披風與鬍髯,只是在這時,自已的諸般前塵往事,此時有如動畫一般,一楨楨出現在自已腦海中。
他清楚記得,在那場席捲陝北的大饑荒中,自已的親人被活活餓死,年幼的自已迫於飢餓,差點到了撿糞而食的地步,在這瀕死之際,自已的村口來了一夥流賊,而自已爲了活命,毫不猶豫地投奔了他們。
這隻從自已村口路過了流匪,便是張獻忠部。
從此以後,自已便成爲了張獻忠部流匪的一分子,在接下來與明軍的戰鬥中,由於自已英勇善戰,屢立功勳,漸漸在張獻忠部嶄露頭角,並獲得張獻忠的信重,讓自已得以成爲張獻忠的第四義子。
而接下來,自已在流賊中的表現,更加突出而卓越,爲張獻忠四處征戰,讓自已獲得“小尉遲”的美名,也讓張獻忠對自已更加看重,甚至有立了自已爲繼承人的想法,以至讓自已遭到了四大義子之首孫可望的深深忌恨。
只不過,誰也沒想道,在進攻廬州的戰鬥中,自已會被千里遠來的李嘯部率軍打敗,併成了爲李嘯的一名俘虜。
然而,自已雖然成了李嘯的俘虜,卻猶是不服,不肯投降,直到在親眼目睹了李嘯憑着一座鐵龍城,就把前來解救自己的義父張獻忠給打得大敗後,自已纔對他的卓越武功與智謀,方心悅誠服,遂真心投降,爲其效力驅弛。
接下來,自已跟着李嘯轉戰山東河南一帶,爲他立下赫赫戰功,獲得了李嘯的堅定信任,最終被任命爲臺灣拓殖軍的主將。
從這時開始,自已似乎進入了一個完全綻放自已軍事才能,快意縱橫四海的絕佳時期。
自已在這南洋一帶,先是征服了臺灣當地土著,然後掃滅了盤踞臺南的荷蘭人。
接着再東援琉球,幫助琉球擺脫受日本欺負的狀態,進而北上作戰,消滅了日本島津家,佔據了位於交通交津的薩摩一帶。
然後,自已又遵循李嘯的命令,兵進呂宋,把西班牙殖民者趕跑。
接着征服棉蘭老島,新幾內亞島,密克羅尼西亞島,澳洲,新西蘭等地,爲李嘯打下空前廣闊的地盤,也給自已升官晉爵提供了一條快速通道,讓自已最終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升任爲平南鎮鎮長兼甲營營長。
平定澳洲後,自已與平南鎮甲營一道,被李嘯抽調北上,先駐濟州島,再於這海參崴地區建堡駐守,卻沒有想到,在這一天,突然遭遇了這般慘烈的一場戰鬥。
應該說,這場戰鬥,雖然唐軍在清軍的重壓下,丟失了外城,但其實唐軍打得還不錯的。
畢竟,唐軍此戰,完全是猝不及防,倉促應戰,在沒有重型火力,又被清軍弓箭全面壓制,這般困難的條件下,還能以喪失五千軍兵的損失,抵換了清軍一萬五千人的兵馬,這相當一比三的戰損比,可以說,是十分驚人的戰績了。
按理說,清軍在遭受如此慘重的損失後,應該會就此退去了,卻沒想到,這一次的清軍,有如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竟下定決心要把整個海參崴堡全部拿下,決不肯給自已半點喘息的時間與機會。
清軍的作戰意志這般堅決,這實在是大大出乎了李定國所料。
那麼,憑着這內城中僅剩的不足七千人人的遠程守兵,究竟能守到何種程度,究竟能再守衛幾日呢?
現在的內城城牆,因爲城牆修築比外城要早得多,已然修築牢固,其堅實程度比外城要牢靠很多。但這內城雖然堅固,卻是兵員與守城器械皆十分缺乏的,這樣一座內城,究竟能守多久,李定國的心下,其實並沒有底。
也許,戰到此時,將來如何,用聽天由命來講,更加合適一些。
整整一夜,李定國都未入睡,他象一頭守衛領地的雄獅一樣,在城牆來回逡巡,等待着天亮後的戰鬥。
在經歷了彷彿一個世紀那麼長的的夜晚後,終於天亮了。
此時,大雪已然停止,整個海參崴堡,被一層有如厚厚棉被般的雪花所覆蓋。天空中的彤雲也已散去,放眼望去,天空遼闊高遠,大地銀裝素裹。
這時,雙眼浮腫血紅的李定國,忽然看到,從清軍陣中,在一大羣白擺牙喇兵的護衛下,一名極其肥碩的胖子,身着明黃龍袍袞服,外罩一件翻毛外褂,頭戴佛牌頂珠暖帽,坐着一匹墨黑色的大馬,向城頭緩步行來。
李嘯見得此人裝束,心下不覺一凜,好麼,所來者,不正是清朝皇帝皇太極來了麼?
他看到,這一行人,在一箭之外站定,隨即有一名漢人通事模樣的人,朝着城頭縱聲高喊:“城上的唐軍聽好了,我大清皇帝,親到此處,有一番肺腑之言相告,請唐將李定國,於城頭答話。”
聽了此人喊話,副將祖寬走了過來,向李定國沉聲問道:“李鎮長,此人恁的聒噪,可要令弩兵打放弩箭,將他們射殺了事麼?”
李定國搖了搖頭,緩緩道:“殺這樣一名豬狗不如的漢人通事,濟得甚事。那皇太極有重兵拱衛,多有盾牌摭護,我軍弩箭想偷襲他,卻亦是甚難。還是且聽他說下,要與我軍說個甚話,再作決斷不遲。”
聽了李定國的話,祖寬退到一邊,然後李定國趨前幾步,手扶雉堞,朝着皇太極大聲喊道:“皇太極,你這韃虜皇帝,有甚屁話,快快說來便是。”
聽了李定國口出不遜,皇太極身旁的白擺牙喇精兵們皆是一臉怒容,甚至有人想張弓搭箭朝城頭射箭,皆被皇太極喝住。
皇太極清了清嗓子,臉上努力擠出笑容,朝着城頭大聲回道:“原來,你就是李定國將軍,朕想和你說的是,昨天你們這外城守備戰打得好啊!雖然此戰,你們殺死打傷了朕恁多手下軍兵,卻是打出了軍人的血性與尊嚴,你我雖爲敵手,朕卻亦是對貴部作戰之能,與將軍指揮之材,深爲欽佩呢。”
聽到皇太極這番用漢語直接說出來的話語,城頭的唐軍皆不覺呆住,皇太極旁邊的漢人通事亦是一臉驚疑。
這是怎麼回事?
這位大清的崇德皇帝,怎麼一來此處,就這般大聲誇起對手來了,這豈不是滅自已威風,長敵軍志氣麼?
聽到皇太極微笑着說完這番話,李定國的臉上,頓是眉頭大皺,陰晴不定。
這位向來以心機與權術著稱的清朝皇帝,爲何說出這樣的話語,他的葫蘆中,到底賣的什麼藥。
不過,李定國不及細想,便冷笑着回道:“皇太極,難爲你此番違心的誇讚。我軍雖然丟了這海參崴堡外城,折損了五千兵力,但亦挫敗了你們多次進攻,殺死殺傷了一萬五千多名韃子,倒也是夠本了。不過,本將在想,你這廝專門前來,怕不是僅僅爲了來違心地誇讚我軍一番吧?”
皇太極大笑道:“嗯,不錯,李將軍果是聰明人,一看就透。朕也實說了吧,朕此番前來,確有一番肺腑之言相告,還望將軍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