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現在的濟爾哈朗,對於自已的未來,亦是憂心忡忡,莫名迷茫。
現在的濟爾哈朗,除了擔任刑部主事外,另外還是鑲藍旗旗主,所以,在聽到皇帝從城牆摔下,摔成重傷已然不能理事的消息後,在政治中沉浮多年的濟爾哈朗,立刻敏銳地知道,現在處於最高權力真空期的大清帝國,一場可怕的爭權奪利的內戰,就要到來了。
畢竟,作爲一個新興的帝國,絕對不可能永遠保持這樣羣龍無首的狀態,接下來,在清朝最具實力的多爾袞與豪格二人,應該會立刻開始爲了爭奪這最高權力,開始一場血腥而殘酷的爭鬥。
那麼,在這堪稱天崩地坼的劇變中,那接下來的自已,要如何站隊,要選擇哪一方進行投靠,無疑是極爲關鍵的一場生死賭注。
向來在政治鬥爭中,喜歡不偏不倚站隊,從而以中立的態度,最終取得最大利益的他,在得到消息的一刻,卻陷入了極度的猶豫之中。
這場生死賭注,會比濟爾哈朗所經歷過的任何一場政治鬥爭,都要更加血腥殘酷。
因爲他知道,以往的政治鬥爭,雖然爭鬥的雙方,都是暗下狠手互相拆臺,甚至徑取對方性命,但畢竟規模有限,牽涉的人員與對象,皆可完全可控的範圍之中。
而現在,多爾袞與豪格這場爭鬥,鑑於最頂層的統治者完全空缺,而他們二人又是清國中勢力最大者,皆有數量可觀的兵馬與支持者,那接下的爭鬥,絕不可能只會以政治鬥爭的形勢出現,而是極可能變成一場極其殘酷的血腥內戰,演變成一場你死我活,甚至毫無底線的,波及整個大清帝國的全面戰爭。
這樣的結局,對於原本如日方升蒸蒸日上的大清帝國來說,無疑是一種無可言說的悲劇,對於清朝的國運來說,更是堪稱毀滅性的打擊。
這場大清幾乎以傾國之力進行的戰鬥,非但沒有取得設想中的戰果,反而因爲在此戰中折損了皇帝,讓整個大清帝國國運倒逆,陷入了分崩離析的可悲局面。
從這個意義來說,這場東征海參崴堡的戰鬥,堪稱擊中了大清帝國的阿喀琉斯之蹱。讓這個原本力量強大四方畏懼的巨人,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倒下。
只不過,現在生米已成熟飯,大清帝國內亂已是不可避免,那麼接下來,自已該怎麼辦呢?
這個重大而緊迫的問題,濟爾哈朗整整思考了三天三夜,才最終作出了自已的決定。
當然,這也是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
那就是,他還是覺得,要把大部分籌碼押在睿親王多爾袞身上,更靠譜一點。
畢竟,據逃回的軍兵說過,現在東征的大軍中,是由多爾袞暫代皇帝一職,指揮全軍行事。
那麼,多爾袞掌握了這十萬東征精銳清軍,無疑已在將來的爭鬥中,佔據了相當大的主動。
而另外,在現在的滿州八旗中,除了兩黃旗與正藍旗,會堅定地支持豪格外,其餘五旗,可能最終還是會支持更具實力與智謀,威望與戰功亦是遠甚於豪格的多爾袞。
而那些蒙古八旗,內外喀爾喀蒙古部落,還有漢軍八旗等等雜牌部隊,估計更會是統統牆頭草隨風倒,選擇投靠更有可能從這場內戰中勝出的多爾袞。
這樣一來,雙方的勢力對比,多爾袞無疑極大的佔據優勢,甚至可以說,在這場大清帝國權位之爭中,他已然佔據了絕對了優勢與主動,而那豪格一方,則是完全地處於守勢。
這便是濟爾哈朗在經過了一番仔細思慮,爲何最終選擇,大部籌碼押注在多爾袞的身上的原因。
這是個實力與強者通吃一切的殘酷世界,這這世界上,拳頭與力量就是最大的真理,也是政治鬥爭中的不二法則。
只不過,他的心裡,雖然已然作出決定,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祥預感。
那就是,濟爾哈朗認爲,這多爾袞雖然佔據了絕對優勢,但他想輕易地徹底消滅豪格,把豪格集團連根剷除,卻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因爲,濟爾哈朗知道,政治與軍事鬥爭,從來就不會是一風帆順,沒有半點變化與波折的,而現在,雖然看上去多爾袞牢牢佔據了上風,但豪格並非絕對沒有反手相擊之力,也並非絕對沒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因爲,豪格雖然在國內勢力有限,但他有一個最大的變數,那就是,求取外援。
現在的清帝國之外,有資格成爲清帝國對手的強大勢力,總共有三個,一個是漠北巨熊俄羅斯帝國,另一個是南邊的明朝,最後一個,則是那平遼王李嘯那龐大而隱形的帝國。
濟爾哈朗在心下分析了一番,最終他認定,這三大勢中,唯一有實力成爲豪格堅強助力,便是那平遼王李嘯。
因爲,現在的俄羅斯帝國,連李嘯奪取的雅庫茨克城都無法奪回,反而要向清朝求取援軍,可見俄羅斯帝國的實力,還不足以拓展到遠東地區,故而,在清朝內亂的時候,俄羅斯就是想參與,也是有心無力。
另一個被排除的,則是飽經戰亂國力已然奄奄一息的明朝,現在的明朝,前幾個月纔在鬆錦大戰中,損失了十三萬明軍,丟失了錦州到松山的廣大地區,國中精銳幾乎盡喪。而在國內,那些流寇的勢力正是方興未艾,四處荼毒蔓延,明軍爲了剿匪,已是手忙腳亂焦頭爛額,哪裡還有實力,參與到這清朝的內亂中來。
所以,有能力有願望參與到清朝內戰中來的勢力,只能是那個平遼王李嘯。
這個佔據着整個山東,整個南洋,以及諸如蝦夷島、庫頁島、雅庫茨克城以及外滿的廣大地區,擁有了數千萬名百姓的李嘯,其現在的治下可謂是生機勃勃,實力雄厚,並且日益發展壯大,實如一個強大而隱形的帝國一般。
而李嘯雖名爲明臣,但現在他,已然有如獨立君主一般,除了與明朝名義上的臣屬關係外,完全不受明朝半點控制。
在濟爾哈朗看來,這個李嘯及其治下,其將來的發展前程,卻是無論是明朝,還是清朝,甚至那遙遠的俄羅斯帝國,都遠遠不能比及的。
而有強大的經濟基礎作支撐,李嘯現在,在其手下更有他一手打造,並且完全只聽從於他一人號令的十多萬唐軍,這支裝備精良戰力強悍紀律嚴明的虎狼之師,一定會有如一隻下山猛虎般,趁着清朝內亂的時機,狠狠地撲向清帝國,在它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大塊肉來。
雖然李嘯的唐軍,剛剛在海參崴堡與清軍生死搏殺,看上去兩者勢不兩立已成死敵,但久歷政治考驗的濟爾哈朗知道,這樣局面,只要稍加外交努力,便可徹底改變。
這政治鬥爭,原本就是世界上最骯髒下流的事情,爲了鬥爭的勝利,莫說與先前的敵人聯合結盟,就是向魔鬼獻上靈魂以換取盟約,多爾袞與豪格這兩個權欲薰心的傢伙,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當然,與昔日敵人的李嘯聯手,現在那處於相對弱勢,前途更加兇險莫測的豪格,當然更有可能這樣做。
而只要唐軍一參與,大清的這場前所未有規模宏大的內戰,那麼原本處於相對弱勢的豪格,將獲得強有力的支撐與助力,那他與多爾袞的爭鬥,究竟鹿死誰手,卻亦還是難知。
而更讓濟爾哈朗悲哀的是,那就是,無論豪格有沒有想到找唐軍爲助力,那唐軍也一定會以各種方式,參與清朝這場規模宏大的內戰,不從清朝身上扯了一塊肉來,那是絕對不肯罷休的。總之,那李嘯的如意算盤就是,一定從動亂不已的清帝國身上,儘可能多地撈取好處,最好能達到趁你病,要你命的效果。
而現在濟爾哈朗唯一不確定的,就是現在的豪格,到底有沒有想到這一招,還是隻想着憑自身之力,來與多爾袞作戰。
所以濟爾哈朗的作了大部分籌碼押寶多爾袞這個決定後,卻又悄悄地給自已留了個尾巴。
那就是他雖然打算把全部的兵馬,都讓手下將領,悄悄地帶往遼陽,去爲多爾袞作戰,但他本人,卻與那禮親王代善一樣,繼續留在盛京城中,擺出一副爲大清忠心效力的樣子,從而向豪格表明,自已這樣一名德高望重的政治老人,依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依然願意堅持爲皇太極的後代效忠。從而以這種方式,實現兩頭押注,最終讓自已處於不敗之地。
這樣一來,若是最終多爾袞獲勝,那自然會十分感謝他的兵馬襄助之功。而若是豪格最終獲勝,則必是感激他這樣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大清的鄭親王,能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估計也會對他厚待有加。
濟爾哈朗想到自已這般煞費苦心的安排後路,不由得心下喟然長嘆,臉上泛起莫名的苦笑,然後緩緩在搖了搖頭。
他在心下暗暗地想道,也許,現在的自已,這般無奈的境遇,倒還與大清帝國的左支右絀,前途緲茫的現狀十分相符吧。
濟爾哈朗在院中又坐了一個多時辰,將近正午,他正打算先回家吃飯之際,忽然有手下急急入得堂來,向他緊急稟報。
“稟鄭親王,不好了,城外發生大事了!”跑得氣喘吁吁的手下,快步進入堂來,立即伏地而報。
“哦,什麼大事,你倒是快說啊?!”濟爾哈朗見他行色如此匆忙,頓時臉色大爲繃緊,隨即厲聲喝問。
“稟鄭親王,盛京西門外武靜營處,今天一早集結了大批漢軍兵馬,然後一道渡過渾河,西行而去,倒象是要離開大清境地一般!”
“啊!……”
聽到軍兵稟報,濟爾哈朗一聲驚歎,頓是大皺眉頭。
他知道,現在非常時刻,這些漢軍定然也是在紛紛想辦法尋後路,故這段時間以來,有大批諸如孔有德部、耿仲明部的漢軍,已紛紛離開盛京郊外的軍營,往南開拔前去東京遼陽投效多爾袞。
故對於這樣的事情,濟爾哈朗自然也是和其他人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事。畢竟,他那些尚且停留在盛京的鑲藍旗兵馬,就已由昨天,統一由手下將領帶往遼陽。他自已都是這般行事,又如可去苟責他人。
只不過,現在這名手下所稟報的信息,還是着實讓濟爾哈朗驚駭不已。
好麼,這些傢伙,竟然不選邊站,反正趁着大清現在一片混亂無人管事的時機,悄然向西遁走,以逃離清境,倒還真是走了一條與衆不同的獨特道路。
這樣前所未有的明目張膽的叛逃,真的着實讓人震驚,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隨着皇帝的缺位,高層權貴們的爭權奪利之舉,使得現在的清朝有多麼混亂無序。
而且,這隻叛逃的漢軍選擇的路線極其高明,他們是從西邊逃撤,從武靜營渡過渾河,再過大勝堡,便是喀喇沁蒙古地界,若叛軍到了此地,便是一望無際,再無任何阻攔的河套平原。而由於清朝與蒙古諸部的良好關係,這西去路上,根本就沒設立什麼象樣的關隘,也沒有多麼防衛的邊境部隊可以阻擋他們。也就是說,除了清廷現在就立刻派出大軍,去追擊剿滅這隻叛軍外,根本就沒有其他辦法,來對這隻叛軍採取象樣的阻攔措施。
看來這隻叛逃的漢軍中,還是頗有智謀之士,在給他們出謀畫策,才能選定這樣一條高明的逃撤路線呢。
只是,現在的自已,手中無兵無權,又有什麼辦法,去阻止這支漢軍出逃呢?可以說,他們此時的出逃,只會是處於完全無人過問也無人關切的狀態。
內亂在即,宗室外逃,軍隊叛離,這大清,莫非真的也要走上象明朝一樣的潰滅之路麼?
濟爾哈朗頹然跌坐回椅子上,他的心中悲涼無比,胸中彷彿有無數句話想大聲喊出來,只不過,他張着嘴巴,最終卻又什麼都說不出。
最後,他看着稟報的手下那惶惑不安的眼神,無力地揮了揮手,道了一聲知道了,便揮手讓他先退下。
陣陣刺骨的寒風,從大堂外不停吹來,跌坐在椅子上濟爾哈朗,一動不動,呆坐得有如一具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