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護衛的這聲高喊,豪格頓時變了臉色。
他一把從護衛手中搶過千里鏡,眺目望去,可以從千里鏡中清楚看到,東面煙塵滾滾,鑲白旗的旗幟高高飄揚,而率軍奔行在最前頭,身穿華貴的白漆鑲紅邊的鍛鋼鎧甲的傢伙,不是豫親王多鐸,又還能是誰?!
豪格臉上一陣抽搐,嘴脣緊緊地繃起,立刻對一旁的護衛下令道;“快,快去把鰲拜與索尼叫來這裡!”
”嗻,奴才遵令!‘
護衛應諾急去,豪格又略一沉吟,又立刻快速下令道:“傳本王之令,各面城牆密切作好防衛準備,嚴防多鐸率部突入城中。“
”奴才遵令!“
豪格的命令一傳下去,整個城牆之上頓是一片忙碌,他手下的三旗兵馬,立即緊張地開始就地佈防,氣氛瞬間變得十分緊張。
很快,鰲拜與索尼二人,亦匆匆來到城牆之上,二人正欲行參拜之禮,被豪格急急止住。
豪格一臉陰沉地,手指着越跑越近的多鐸部騎兵,向二人沉聲問道:“二位,現在多爾袞本部兵馬未至,而多鐸卻率這部騎兵疾疾趕來,卻是何故,二位可知否?”
他的話一說完,鰲拜立刻扯着嗓門喊道:“咳!肅親王,這有何不明白的?定是多鐸這廝以爲我等城防不密,兵馬不足,想趁亂前來奪城罷了。肅親王休慌,我觀多鐸部騎兵並不多,且待我挑出一千精騎,出城與他決一死戰,定將其生擒至麾下!”
聽了鰲拜這番頭腦簡單又粗魯直接的回答,豪格皺了皺眉頭,他沒有說什麼,卻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一直捋須思考的索尼臉上。
索尼顯然也感覺到了主子的目光,他深吸了口氣,轉頭望向豪格道:“肅親王,以奴才看來,多鐸此來,當非爲趁亂取城。”
“哦,何以見得?”
索尼目光閃爍,沉聲道:“肅親王,以奴才觀之,多鐸此來,其本意定是想趕在我軍前頭,返回盛京城以控制局勢,只不過,他們比我軍晚來太久,返程之路又不熟悉,纔會拖延到現在方至。奴才在想,多鐸現在在發現這盛京城已被我等所據後,必定是在想着勸我等與多爾袞和好,放棄這盛京城,這就是多鐸此來的目的。”
豪格哦了一聲,便冷笑着說道:“多鐸這廝想得倒好,要本王放棄這好不容易纔據佔的都城,就這樣憑白將盛京城拱手讓出,然後再讓多爾袞對本王隨意宰割,他讓本王是傻瓜麼?”
索尼亦是微笑道:“肅親王能有這般清醒認識,在下十分欣慰。以奴才度之,那多鐸到來後,必在城下與肅親王折辨,肅親王便與其言語相爭即可。那多鐸折辨不過,必會自返遼陽而去。“
索尼一說完,鰲拜又急不可待地插話道:“那如何使得,豈可輕易放跑了他們!依俺看,也休與他們囉唣什麼了,就請肅親王下令吧,讓俺帶一支精騎殺出城去,定把多鐸部殺個七零八落,再把多鐸這廝給擒下,獻予肅親王。“
“夠了。“索尼冷冷地打斷鰲拜的話語,他沉聲喝道:”鰲拜,你以爲,多鐸此來,真的會毫無準備嗎?他們現在情況,我們根本一無所知,你冒然帶兵出城,萬一被多鐸誘入伏陣,我等豈不是平白地折了兵馬,然後還要再折上一員大將麼?
索尼的話,說得鰲拜啞口無言,最終他只能恨恨地一跺腳,然後扭頭向一邊,臉上的表情猶是憤然不已。
索尼的聲音依然在繼續傳來:“肅親王,恕奴才直言,現在的我們,力量尚是薄弱,唯一可行之計便是據城自守,絕不要輕易被多爾袞誘出城去。另外,便要是在那郝澤仁掌櫃傳來唐軍願意簽定盟約的消息後,要立刻抓緊時間,不計代價與其簽定盟約,讓唐軍儘快出兵,爲我軍分擔這巨大的壓力……”
聽到索尼的話語,豪格的面色十分複雜,他最終擺了擺手,示意索尼不必再說下去了。然後他一聲輕嘆,還是迅速地控制了自已的情感,專注地凝神觀望東面城牆外,那越來越近的多鐸部騎兵。
而此時,城外那帶着一衆騎兵加速奔來的鑲白旗旗主多鐸,見到城頭除了大清的國旗外,僅剩下正黃、鑲黃、正藍三旗的旗幟,心頭不由得一陣錐刺般的疼痛。
可恨呀,可恨自已一路緊趕,到底來晚了一步,讓豪格這廝搶了先機,現在這座清朝的首都,大清帝國的心臟,竟然全部落入豪格這廝手中,豈不讓人可嘆。
多鐸心下莫名懊悔,只不過,現在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飯,自已就是再後悔再惱恨,亦是無法了。
現在的自已,只能按在路上想好的第二方案,開始行動了。
那就是,看看能不能在這裡,用言語好生勸說豪格,讓他放棄據守京城,放棄與多爾袞的對立與爭鬥,從而讓這兩位清朝最具僅勢的對手,不要徹底撕破臉面,能看在同爲愛新覺羅後代,同爲大清王朝權貴的份上,暫時握手言和。
只要豪格能被自已說動,讓隨後而來的多爾袞帶着東征大軍返回盛京,那豪格可就徹底地成了刀板上的魚肉,再也掀不起什麼浪花兒來了,到時候,自然是隨多爾袞或自已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很快,在離盛京西門約一箭之外,多鐸大聲喝令,讓全軍就地停下。
數百名騎兵聞得命令,全部戛然而止,紛紛停在多鐸身後。
此時的多鐸,已看清了在盛京東門城樓上之人正是肅親王豪格。他略一沉吟,便信馬執轡,緩緩上前幾步。
而這時的豪格,亦是在虎視眈眈地看着多鐸縱馬前來,只見多鐸上前了數步後,才一勒繮繩,緩緩停住。
城下城上,兩雙眼睛互相對望,豪格與多鐸二人,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滿滿的感慨與說不盡的複雜之色。
想想前些時間,兩人尚在海參崴堡處並肩作戰,一道爲大清帝國奮勇殺敵,而現在,卻是突然翻臉成了再難和解的對手,這世間造化,真真弄人矣。
二人皆是滿腹心思,故而此處突然陷入了一片令人尷尬的沉默之中。只有凜冽的寒風在呼嘯嘶吼,彷彿在唱一首淒厲而古怪的歌謠。
最終,還是城下的多鐸率先開口,他臉上擠出笑容,對豪格高聲喊道:“肅親王,這近十天不見,別來無恙啊。”
豪格一聲冷笑,淡淡回道:“承蒙豫親王掛心,本王一切安好。“
多鐸抿了抿嘴,復笑道:“肅親王,前些時日,你部脫離大軍本部,一路率先趕回盛京,卻是忒急了些。恕本王直言,肅親王縱有急事要提前立返,也需向暫代皇上職位的睿親王先行稟明,再脫陣而去,方是合理之舉啊。爲何卻……“
“住口!“多鐸一語未完,豪格臉上閃過一道狠色,他厲聲大喝着打斷了他的話語:”多鐸,你少來這般虛僞地說這些混話,你們兄弟二人安得什麼心,真當本王是傻瓜,什麼都不知道麼?你們以爲,本王我這般私行先返盛京,真的只是目無軍律,擅自行動麼?哼,本王只是不想這般窩囊地落入那多爾袞的魔掌之中,從而任你們隨意宰割罷了。你到好,還專門來此說這大言不慚之詞,着實令本王噁心!“
聽了豪格的話,多鐸臉色十分難堪,他咂了咂嘴,想了想,方輕嘆一聲回道:“唉,肅親王,你的話這麼說的話,就太過了。想來大家同爲大清效命,皆是愛新覺羅宗室,怎麼會弄到這般爾虞我詐互相算計的地步?多爾袞不過是因爲軍情緊急,才暫時代行皇帝職務,這也是你當時就同意了的呀?而在返回盛京後,他自當交權,再由各旗旗主與議政大臣一道商量,看看現在皇帝身受重傷不能理事的條件下,卻該如何行事,方爲妥當。怎麼這樣的安排,到了肅親王嘴中,便成了吾兄一心要謀害於你的罪證了呢?依我看,肅親王你這樣行事,莫不是聽了某些小人見不得人的讒言,方纔這般做出據佔京城,營據自謀的荒唐之舉麼?“
見多鐸這樣粉飾言辭,還有一句沒一句地要把自已陷入不義,豪格連連冷笑,厲聲回道:“多鐸,休在這裡狡言逞辨了,你們安的什麼心,只怕這大清上下,已是人人皆知吧。你廢話休說了,有本事,便帶兵來攻,我豪格就在這盛京城中,恭候你們的兵馬到來!‘
見豪格態度強硬,多鐸猶是一臉不忍之色,他嘆了口氣道:“肅親王,你可知道,你若真要這般不識時務強硬頑抗下去,那我大清帝國中,這場內戰怕是再難避免了。爲什麼我們同爲愛新覺羅宗室子孫,同樣一定要這樣同室操戈,互相攻伐方爲後快呢?而且,恕本王直言,肅親王你兵馬有限,勢力不足,如何可與多爾袞長相對抗下去啊?”
多鐸頓了下,複道:“若肅親王與多爾袞之間,真到了兵戈相見彼此廝殺的地步,以餘觀之,肅親王縱據有京城,然勢力對比太過懸殊,又能抵抗到幾時?更何況戰端一開,彼此又豈能驟解?到時,肅親王身家性命岌岌難保,大清帝國亦是深受重創,這樣兩敗俱傷的局面,又是肅親王你所想要的嗎?本王每思及此,無不深以爲慮,心下嘆息不已啊。何去何從,還望肅親王慎思之。”
“夠了!這般廢話就不用再說了。”豪格冷哼一聲道:“你說來說去,巧舌如簧,無非是想讓本王放棄這盛京都城,放棄這唯一據點,然後聽任爾等發落,乖乖束手就擒罷了。想讓本王當成任憑爾等揉搓拿捏的肉丸子,卻是休想!告訴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本王心意已決,就要在這盛京城下,與那篡權奪位的多爾袞決個輸贏!哼,他若真有心和好,也行,就讓他解去武裝,自縛入城,本王可保他一條活路,斷不會再加害於他。”
聽到豪格這番話後,旁邊的軍兵頓是一陣鬨笑,而下面的多鐸,則是氣得臉紅脖子粗,眼中頓有兇光閃過。
這個豪格,還真是軟硬不吃的刺頭,也罷,你既然定要拿雞蛋碰石頭,那本王便成全你!
不過,他還未來得及說話,豪格旁邊的鰲拜,卻是來了精神,他咧嘴大笑,然後衝着城下多鐸大聲喊道:“多鐸,你他孃的廢話恁多,俺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你有本事就帶兵馬來攻,沒本事就縮卵子滾蛋,少來這裡囉唣。你他孃的再要多嘴,爺爺我便要帶兵馬出城,立馬擒了你這廝,再將你這廝砍了喂狗!”
鰲拜話一說完,旁邊的守城軍兵,又是一陣鬨笑,而城牆下的多鐸則是氣得一臉豬肝色,牙齒咬得格格響。
“好,好,豪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你行啊你,那你等着吧,等着睿親王的大軍過來,把你們這幫據城叛亂的傢伙一網打盡,一個不留。界時,爾等引頸就戮之際,不要後悔!”
多鐸手指城牆上的豪格,厲聲罵完,還欲再罵之際,豪格旁邊的鰲拜已是一臉嫌惡之色,他嘴裡髒話連連,一邊拿出弓箭,搭箭上弦,瞅着多鐸的腦袋,咻的一聲輕響,一根粗長的羽箭,立刻向多鐸的腦袋激射而去。
見到一點寒芒呼嘯而過,多鐸臉色大變,他急急將頭一偏,才堪堪躲過這奪命一擊。
多鐸惱怒已極,卻不敢再多作停留,他怒喝下令,拔轉馬頭,調頭離去,那數百騎兵,亦立刻尾隨着他,捲起一路煙塵呼嘯離去。
見到多鐸部夾尾逃走,城上的守軍頓時又是一陣歡呼。手持弓箭的鰲拜,更是咧嘴大笑,一臉長出了口氣樣子。
只不過,在衆人的歡呼聲中,肅親王豪格的表情,卻是十分落寞,眼神中滿是迷茫。
他知道,也許從今天開始,他與多爾袞二人,關係正式宣告破裂了,再無修復補救的可能。
自已的未來,究竟會是如何呢?豪格在心下輕聲問自已,只不過,他一直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