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總兵,還請節哀順變。”
此時,已然瞭解了事情經過的唐軍興中鎮鎮長劉國能,來到祖大樂身旁,低聲相勸。
祖大樂緊摟着兒子已經冰冷的屍體,他雙眼腫脹,淚流滿面,顯然一時間,還無法從兒子的死亡中走了出來。
劉國能以同情的目光,靜靜等了祖大樂許久,終於見到祖大樂把兒子祖澤衍的屍首,輕輕放下。
在又凝視着祖澤衍的屍體許久後,祖大樂才抹去眼角淚水,站起身來與劉國能說話。
“祖總兵,令郎之死,本將……”
劉國能本說說句歉意的話,卻被祖大樂擺手打斷。
“沒事,劉將軍。”祖大樂陰鬱的臉上,艱難地擠出一絲苦笑:“戰場廝殺,刀槍無眼,生死自是尋常。只可嘆,澤衍一時糊塗,生生自毀前途與性命,實令我這個做父親的,心下萬般痛惜!但他的死,卻是咎於自取,不與貴軍相干。“
他頓了下,臉上泛起苦笑:“想來若不是我等運氣好,在這萬分危急之時,得遇貴軍及時來援,力挫清虜,保此關城,我等皆早爲清軍刀之下鬼矣!這般大恩大德,本兵心下自是牢記,且容日後回報。“
劉國能擺了擺手:”祖總兵不必客氣,我軍也是奉唐王之命,特來搭救貴部。卻沒想到,清軍竟能這麼快就來攻打山海關,倒亦是大出我軍所料。可嘆現在,北面的寧遠,只怕已是淪陷了……“
聽劉國能談起寧遠,祖大樂想起前兩天寧遠的吳三桂纔派人過來商談南撤山海關,與其一道其守關城之事,心下不覺一陣刺痛。
爲什麼這樣被明廷視爲倚柱之輩,竟然一箭不發,一兵未戰,就這麼快的去投降異族,去效忠滿韃,這內中緣故,如何能不令人感慨。
”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說話之地,劉將軍且與本兵入城說話。”祖大樂見劉國能提起寧遠,心頭頓是愈發沉重,忙對劉國能加以阻止。
劉國能一聲輕嘆,點了點頭,同意祖大樂的意見。道:
接下來,劉國能交待一衆唐軍,與殘餘的守城明軍一道,緊急打掃戰場。
那些戰死的清軍,全部在剝去武器盔甲之後,屍骨全拋入海中喂鯊魚。那些傷情嚴重,卻還未死的清軍傷兵,亦全部慘叫着被活活拋扔入海,海面上紅水翻涌,有如煮沸的鮮血,大批鯊魚上下跳騰,大肆享受這難得人肉盛宴。
而自家戰死的守城軍兵,考慮到現在條件有限,則是在山海關北門外一處山丘中,挖建了一座大墳,將他們集體掩埋。
至於那被唐軍射殺的兒子祖澤衍,祖大樂則是令祖大弼在城中尋出一副好棺木,就近埋於城外。又刻意交待,不必立碑,上覆草木,從今之後,父子恩斷義絕,再無聯繫,人間黃泉再不相見。
至於繳獲的諸如攻城梯與鐵皮楯車等清軍軍械器仗,則全部就地拆除,將有用部件全部搬入山海關城中。
劉國能與祖大樂二人,入得城中官署客廳,隨即閉門密談。
“劉將軍此來,具體是何打算?”祖大樂率先問道。
“祖總兵,我等是奉唐王之令,特來山海關之地,援救你部兵馬。幸好我等晝夜兼程,總算及時趕到,得以在這危急時刻,將貴部兵馬救出,實是萬分幸運。只可惜,我軍還是來遲了一步,以致寧遠淪陷,吳三桂部兵馬,皆陷於敵手,實是令人痛惜。想必將來,唐王定要怪罪我等呢。”劉國能一臉不甘,語氣十分無奈。
祖大樂以一種複雜地目光望着他,心下的滋味,更是五味雜陳。
現在的他,既爲自已與餘部能被唐軍及時救出而慶幸不已,又爲諸多戰死傷殘的部下,以及自已兒子的死亡而無比感傷。
他當然知道,唐軍這番援救,來得是何其及時。如果唐軍再來遲一步,這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吧。
他略一沉吟,便輕聲問道:“祖某想知道,貴軍在救出我軍之後,卻是做何打算?”
劉國能想都沒想,便徑直回答道:“唐王已有吩咐,若救出你等,即刻帶你們全部回返山東安置,以圖將來。”
聽了劉國能的回答,祖大樂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見他神情有異,劉國能忙問了一句:“祖總兵,你可是有甚其他想法?”
“劉將軍,恕祖某說句實話,這山海關之地,不可輕棄啊!若將軍就此率兵離去,放棄了這天下第一雄關山海關,未免太過可惜。”
“哦,劉某願聞其詳。“
”劉將軍,這山海關,乃是大明曆代君主,花費無數錢糧財帛,刻意營造的天下第一險峻之地。此處憑山扼海,坐斷遼東,實爲天下第一險要所在,這般緊要之地,關鍵之所,萬萬不可輕棄啊!若將軍白白放棄此關,率兵東歸,祖某竊以爲,此舉斷非良策也。”
他頓了下,又急急道:“這等天下第一雄關,十分難克而易守,若被他人奪之,將來再想收復,何其不易!縱然再得收復,恐又要白白地犧牲極多將士之性命。這些人命精血與錢糧財物,豈非是無謂的犧牲與消耗?故劉將軍你這般做法,祖某認爲,實在大有可商榷之處。“
聽了祖大樂的話,劉國能眉頭微皺,忍不住捋須細思。
他在心下,自是明白,祖大樂這番說法,其實極有見地,十分有可納之處的。
這天下第一一雄關山海關,確是明朝歷經多代重金營建,高牆闊塹,守具重重,極其險峻難克,堪爲整個遼東邊防的基礎。
要知道,在真實歷史上,也正因爲此關的存在,才讓清虜每次入關,都不得不繞道遠行,另從他處入關而來,卻從不敢打此雄關的主意。由此足見山海關的守護之功,算是明朝的第一屏障亦不爲過。
而真實歷史中,關外的清軍想要入關,還要等到駐守此地的吳三桂獻關而降,方得從其而入,從而實現一統中原的宏圖大略。
象現在,若不是現在明廷已亡,朝局一片混亂,駐守此地的山海關總兵祖大樂,兵微將寡又外無援兵,那清虜就算再兵強馬壯,只怕亦是不敢輕易率兵來奪。
所以,若真的只是把祖大樂部救出,便白白放棄此關,只會讓清虜或李自成去白白地撿了個便宜,這樣的做法,未免太過輕率而可惜。
而相反地,如果自已能據佔此關,把這險要關隘據爲已有,那就將大大拓展唐軍的用兵範圍,進可攻,退可守,且相當在流寇與清虜身上,打上了一個十分堅固又牢不可拔的釘子。唐軍將來無論是北攻還是南取,皆是大有可爲也。
想到這裡,劉國能心裡,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仰頭大笑,向祖大樂連聲讚道:“祖總兵提醒得是,倒令在下有醍醐灌頂之感。想來我軍真的就此率兵東歸,放着這等雄關不佔,反讓其白白落於敵手,實是大爲不智也!也罷,本將今天就擅作主張了,從我唐軍中,拔出五千將士,由本將親自率領駐守此關。至於,將來再如何安排,且聽唐王吩咐。”
祖大樂見自已的建議被採納,亦是十分歡喜。
他急急說道:“劉將軍能聽祖某淺見,在下十分感激。其實在下在想,現在我軍雖然擊退了清軍,保住了這山海關,讓清虜暫時不敢南顧。但恐不久將來,那南面的流寇,定會想辦法與取此關城,這當爲我等接下來,要面對的最爲關鍵與重要之事。“
“這是自然,我等立刻做好備戰準備即可。”劉國能冷笑一聲道:“我軍且在此休整一日,明天便讓另外的一千軍士押送那四千餘名清軍俘虜回返。本將還會給唐王親筆寫信,讓他儘快派發軍兵,以及用於守備的火炮器仗和,定會讓這山海關固若金湯,萬無一失。”
聽了劉國能的安排,祖大樂十分心安,他臉現微笑,對劉國能說道:“劉將軍這番安排,實令祖某大爲心安。據祖某看來,若我等真做好準備據此而守,說不定,還能有機釣上一條大魚呢。”
“什麼大魚?”劉國能明顯來了興趣。
祖大樂目光閃爍,他壓低聲音,向劉國能耳語了一陣。劉國頓是恍然大悟,他一臉欣然,連連點頭。
祖大樂語畢,劉國能撫掌大笑,十分快慰。
“好!好!祖總兵此計甚好!本將料定,流賊接下來,極可能真如祖總兵所料一般行事。那咱們可就真是以逸待勞,給他們來個摟草打兔子,順手就賺到啊。”
二人議定後,劉國能立刻下令,全軍在山海關休整一天,船中輜重軍械,盡數搬入山海關中,以濟山海關燃眉之急。就連那數十艘大型艦船,每條船一側的舷炮,也全部拆下,緊急佈防于山海關城頭。
現在山海關處,有五千唐軍精兵留守,又有諸多火炮助陣,整個山海關的防禦,可謂大大提升,相比祖大樂之時,增強了何止幾個數量級。
第二天,劉國能立即安排手下副將帶着一千槍兵,押着那四千名餘名清軍俘虜,乘船北返山東而去。而他自已,則與另五千唐軍,以及祖大樂餘部,一道留守山海關之中。
只不過,這山海關之地,卻是依然只打出祖大樂部的旗幟,唐軍旗幟標識盡皆不出,好似這山海關之地,依然只有祖大樂部獨自駐守一般。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刻意安排,其實就是祖大樂的釣魚之計。
至此,山海關之地,暫時處於風平浪靜之態,而所有人其實都知道,在這表面的平靜之下,已是暗流洶涌,絕不會再有絲毫平靜。
說來也巧,就在山海關之戰結束後兩天,劉國能祖大樂二人,就收到了由已投降流寇的原明朝密雲總兵唐通寫來的一封親筆信。
準確的說,是一封勸降信,唐通在信中規勸祖大樂,及時率部歸降李自成,報效新朝,定可保住榮華富貴,且不失封侯之位也。
原來,在劉宗敏強擄了陳圓圓之後,此事迅速便有人,去向李自成緊急稟報。李自成見劉宗敏在吳三桂未降的情況下,就被女色蒙了頭,做出這等孟浪輕狂之舉,不由得聞言大怒,即刻要拿劉宗敏開刀。
“呔!劉鐵匠這廝,竟如此不知輕重,如此孟浪猖狂,壞我邊關大事,俺現在就要親手殺了這撮鳥!”
眼見得李自成這般暴怒,一場內訌在即,他最爲信任的謀士牛金星,緊急加以勸阻。
“闖王,萬萬不可啊!汝侯一時女色矇頭,做成錯事,這生米做成熟飯,你縱再將其碎屍萬段,又能有何裨益乎?”
牛金星眉頭緊皺,又長長嘆息一聲,繼續道:“闖王,於今之計,需得在吳三桂等人尚未得到消息前,趕緊派人前去將其招降,此爲最爲重要之事也。若其不明就裡,已然投降,到時再發現陳圓圓之事,亦是隻能忍氣吞聲無可奈何了。到時,闖王或是厚加賞賜以慰其心,或是乾脆尋個由頭,將其一刀宰了以絕後患,皆可爲之。”
李自成臉色陰悒,他久久地思考了一陣,最終採納了牛金星的意見。隨即分別派出薊鎮總兵馬科去招降吳三桂,密雲總兵唐通去招降祖大樂。
馬科如何招降吳三桂,在此且不去說他,單說密雲總兵唐通,在招到了李自成的命令後,不由得陷入沉思。
李自成給他的條件是,令他帶二十萬兩銀子,以及許給祖大樂封侯之位,讓他前去招降祖大樂,這般條件,可謂十分慷慨,連去招降的唐通,都是爲之十分動心。
只不過,唐通生性謹慎,爲確保萬無一失,他決定首先派出使者,去了解一下祖大樂的真實態度,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再由自已去親自勸降,當是更爲合適。
於是,在山海關之戰結束的第二天,山海關南門處,來了三名行色匆匆一臉風塵的使者,他們在城外向守軍喊話,說自已身負緊要之事,要親見山海關總兵祖大樂,以便當面交待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