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多爾袞之令,那十餘名甲士立刻將豪格從地上架起,毫不客氣地往宮外拖去。
多爾袞的淫威之下,朝堂之上,無人敢動,羣臣人人睜大雙眼,眼睜睜地看着這位大清肅親王,被人象一條死狗一樣拖走。
見到這位往日權勢不在多爾袞之下的大清肅親王,一朝失勢,竟是這般下場。一時間,朝堂之上人人唏噓,都有生死榮華,不過轉瞬之感。
終於,在豪格被拖到宮門口之際,還是須發皆白的禮親王代善,顫顫地從朝班中走出來。
他費力地向龍椅上的皇帝,珠簾後的布木布泰,以及背手佇立的多爾袞,皆拱了拱手致禮後,方顫聲稟道;“皇上,太后,攝政王,恕本王直言,這豪格雖口出摭攔,出言不遜,但他畢竟是大清親王,罪名亦未坐實,就這般輕易投入獄中,可有不妥乎?”
珠簾後的聲音冷冰冰地傳來;“禮親王,你這話是何意思?難道要他欺到本宮頭上,還要本宮繼續退讓,方爲合適乎?有道是,國有法度,家有序統,豈可任意亂爲?況且本宮已再三忍讓,豪格卻猶然口出不馴,這般兇頑,又如何可不加懲治乎?”
代善嘴脣囁嚅,他還欲加以說明,多爾袞卻亦在旁邊兇狠地說道;“禮親王,我大清,雖按慣例,有法不加尊之禮,但豪格今日言語狂悖,目無尊上,說是大不敬之罪都是算輕的了。想當初,廢太子褚英,三貝勒阿敏,尚且未如他這般口出狂言,卻依然被天命汗與先帝分別嚴厲懲治,如今本王僅僅是將他投入獄中,再嚴加審問,這般舉措,又有何不妥呢?禮親王出此言,莫非與此人有甚牽扯不成?”
布木布泰與多爾袞二人,一唱一和,皆是生硬強橫絕無商量的話語,代善聽完二人有如唱雙簧一般的話語,他心下自知,豪格此事已不可挽回了。
他微微搖了搖頭,下意識地用複雜的目光,又去看了多爾袞一眼,卻見面目陰沉的多爾袞,迴避着他的目光,不肯與他對視。
“罷了,罷了,只怪老臣多嘴吧,太后與攝政王如何處置,本王再無二話。”
他臉上擠出一絲苦笑,兀自一聲輕嘆,再不多話,訕訕地退回朝班之中。
倒是已快到門口的豪格,聽到禮親王代善爲自已求情被駁,竟又是縱聲大笑起來。
“禮親王,何必多費口舌與這些宵小爭論。你難道沒看出來嗎,多爾袞這廝,早就處心積慮要除掉本王了,現在朝堂上發動突然襲擊,亦是早有預謀。只恨本王未能及早識破其圖謀,以至被其先下手爲強,何其悔哉!”
豪格慘笑着說完這番話,卻臉色兇狠地恨恨說道;‘多爾袞,你且莫得意。你不要以爲,這大清之下,你真可以一手摭天,可以爲所欲爲。你以爲,把本王抓了起來,本王就只會束手待斃毫無作爲嗎?哼,大錯特錯!告訴你,本王自有手段,讓你悔之無及!’
“掌嘴!叉出去!”
多爾袞怒極,厲聲下令,啪啪數聲輕響,數記兇狠的耳光打來,豪格口鼻噴血,牙齒脫落,覆被這十餘名甲士推搡怒罵着,推出宮門之外。
見到這可怕而血腥的一幕,朝堂之上的衆中,噤若寒蟬,再無一人敢發一語。
‘哼,豪格這廝,還敢來恐嚇本王,真真自不量力1他無非是想着要拼死一搏,想趁着我等沒有防備,提前發動叛亂罷了。但現在首惡已關,羣龍無首,本王倒要看看,他還能鬧騰出個什麼動靜來!”多爾袞望着豪格被掙扎押走的背影,獰笑着說道。
多爾袞說完,便又緩步走到一直低垂着頭的索尼面前。
索尼臉色灰敗,溫暖的天氣裡,額頭竟似有冷汗滲出。
許久的沉默後,多爾袞終於開口,他的聲音,十分平靜,也十分從容:“啓心郎索尼,本王知道,你乃是豪格手下重要謀士,他應該對他到了言出計從的地步了吧。你說,對你這樣的人,本王卻該如何懲處呢?”
索尼呵呵一笑,緩緩擡起頭來,他伸手抹了一把額頭的微汗,臉色反而平靜了許多:“攝政王,有道是,成王敗寇,索尼已成案上魚肉,又有何話可說。要殺要剮,不過就是攝政王一句話罷了。”
多爾痛冷冷笑道:“不,不要害怕,至少在豪格認罪前,本王不會殺你。相反地,只要你積極認罪,徹底交待豪格罪行,對這傢伙來個反戈一擊,戴罪立協,那本王非但不會殺你,反而會因你投誠戴效之功,對你施予獎賞,索尼,你看本王這個條件,卻是如何啊?”
索尼直視着多爾袞不懷心好意的笑容,久久不發一言。
“怎麼?啓心郎對本王的條件不滿意?還是說有什麼難言之隱乎?”多爾袞的話語滿是揶揄。
索尼一聲慘笑,終於開口道:“多爾袞,告訴你,當日先帝重傷之際,在下就立了誓願,誓要扶豪格這位先帝長子登上帝位,除非他自已不願放棄。若不能達成這個目的,那在下寧願追隨先帝,長眠於地下,方可不負肅親王之隆遇厚恩也。”
“哦,這麼說,你倒是下定決心,要與豪格陪葬是吧。”多爾袞的話語,陡然冷厲。
索尼冷哼一聲,目光投向遙遠的地方,他淡淡道:“只恨我未曾你身爲攝政王,行事竟如此無恥下作,想過去收買何洛會這無恥小人來反戈一擊。也未曾想過,你今天竟能不顧大清顏面,在朝堂之上先行發難,倒還真是弄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好了,敗軍之將,復之何言。餘話我就不多說了,要殺要剮,悉聽尊命,但你若要我與何洛會這廝一樣,賣主求榮背信棄義,卻是萬萬不能。”
“好,很好,有骨氣,不怕死,本王倒是欣賞得緊哪。”多爾袞連連附掌,隨即臉色一變,沉聲道:“那麼,你就與豪格一同下獄,到時,一起去死吧。”
“來人!”
“奴才在!”
“押反賊索尼入大獄,同樣嚴加審問,不可輕饒!”
“嗻,奴才遵旨!”
面對一衆擁上前來全副甲冑的武士,索尼冷冷一笑,他扭過頭去,意味深長地看了多爾袞一眼,說了一句讓多爾袞內心震顫不已的話語。
“多爾袞,我送你一句話吧,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多爾袞臉色一變,尚未來得及說話,索尼一把掀掉官帽,一聲厲喝,一頭向旁邊的一根大梁柱上,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撞去!
朝堂之中,所有人聽得有啵的一聲輕響,有如一個脆皮西瓜摔破,索尼的腦袋,在這根銅皮樑柱上,撞得四分五裂,鮮紅的血液與粉紅的腦漿四處噴濺。
更有離得近的朝臣們,猝不及防,被索尼撞爆的腦袋迸濺出的血栓液與腦漿濺了滿身,駭得他們驚恐地大聲喊叫起來。
索尼的屍身,斜倚着樑柱,軟軟地倒下,再無動彈。
朝堂中,羣臣大駭,驚恐的喧鬧聲四處響起,已然處於徹底的失控狀態。
這時,一聲淒厲的哭喊,從龍椅立刻響起。
“額娘,我怕,我好怕呀!”
臉色發白的多爾袞扭頭望去,看到那順治小皇帝,已然哭喊着從龍椅上跳下,連滾帶爬地向後面的珠簾衝去。
他象一隻極度驚恐的小獸一般,衝向那珠簾後面的母親尋求保護,他一把扯開珠簾,衝入其中。
因爲極度驚嚇加用力過猛,兩根串珠簾的絲繩被扯斷,水晶珠子接連掉地,四處亂濺嘩嘩直響。
沒有人看到,珠簾後面的布木布泰,是如何淚流滿面地一把摟緊小皇帝,一邊柔聲勸慰,一邊卻又淚流滿面。
朝堂之上,驟變成這般血腥恐怖的模樣,饒是布木布泰強自鎮靜,心下亦是驚駭不已。
大清的帝位,全來都是鮮血與人命澆鑄而成的。
最終,她再也繃不住,與懷裡的小皇帝一同放聲大哭。
聽到珠簾後面的太后與皇帝一同抱頭痛哭,原本有如菜市場一般紛雜擾亂的朝堂,反而漸漸地安靜下來,終於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多爾袞一聲輕嘆,示意那數名呆立無措的甲士,先將索尼的屍首拖出殿外,復令數名太監,將血腥現場草草洗刷。
在太監們匆匆洗刷之際,多爾袞重新坐回虎頭椅上,沉聲對各人說道:“諸位勿怕,今日之事,實爲意外。那索尼自甘墮落,至死不悟,他這般尋死,實是自絕於我大清軍民百姓,實是死有餘辜也。現在首惡豪格已被本王拿下,至於他除了索尼外的一衆脅從,本王更是已作好對策,會對他們各個擊破。更何況,這倉促之間,他們也斷然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各位放心吧,本王早已作好了萬全之策,到時豪格一除,大清內部亦會如常安穩。’
多爾袞這番安慰的話,讓朝堂之中的衆人臉色稍安,只不過整個氣氛依然頹喪不已,再兼珠簾後面太后與皇帝的哭聲,不住地斷續傳來,讓人心煩不已,多爾袞無奈之際,只得下令,讓羣臣就此退朝散去,落個眼不見心不煩。
只不過,他可以對羣臣大言炎炎,可以對他們拍胸保證能將豪格一舉剷除不留後患,但是,他真的作好了萬全之策麼?
當然不是。
就在豪格被抓入監獄之後,豪格安插在朝廷中的密線,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把豪格入獄索尼自盡的消息,告訴了正在東門外指揮兩黃旗訓練的鰲拜。
聽到這個可怕的消息,正在指揮訓練的鰲拜,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不是吧?
多爾袞這廝,竟能搶先動手,不顧顏面突發制人,在朝堂上抓了豪格,逼死了索尼,這廝真是端的狠辣。
可憐豪格籌謀了許久,想等到被阿濟格徵調去遼西的部隊回來後,就起事做掉多爾袞之計,終究是晚了一步。
悔哉,痛哉,復何言哉。
不過,在確認了此消息爲真後,他迅速地冷靜下來,開始按豪格原先制定的備用計劃行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豪格好歹也是大清肅親王,千足之蟲,死而不僵,他近乎直覺地感知到,如果大清與大順達成和作同盟協議後,一直刻意忍耐的多爾袞,會終於按捺不住,最終向自已舉起屠刀。
故而,豪格與索尼及鰲拜兩人秘密商定,等清朝與大順達成協議,阿濟格率兵撤返盛京,將原屬自已的部隊交還給自已後,就立刻舉兵發難,直攻多爾袞府邸,將這個死敵全家掃滅,雞犬不留,從而讓自已得以掌控大清的全部兵權,完全掌控那個傀儡小皇帝,真正實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宏偉大願。
但是,考慮到多爾袞這廝狡詐無比又陰狠毒辣,豪格在準備起事之際,也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那就是,萬一舉事不成功,或者被多爾袞先發制人了,自已又該怎麼辦。
考慮這種極端情況,極可能會在自已未做防備時發生,豪格經仔細考慮,制定了一秘密的備用計劃。
所以,多爾袞不會知道,豪格剛纔在朝堂上,並非是徒說大話,而是他已確實留了後手。
這個作爲後手的備用計劃,是先將自已的長子齊格順,悄悄藏在鰲拜軍營中,以免萬一多爾袞搶先發難,而自已身陷囹圄或遭遇不測之時,鰲拜能帶着長子齊格順,立即率領行動能力快速的騎兵搶先離開,前去投靠李嘯的唐軍,以此方式來保全自已血脈及勢力。
當然,這樣的行動,也堪爲魚死網破的最後拼命之舉。
鰲拜立即下令,讓手下去通知另一名豪格手下大將楊善,讓他與自已一道,儘快將屬下正黃旗、鑲黃旗、正藍旗三旗兵馬中的騎兵帶出,準備立即開拔逃走。
隨後,他快步行到中軍大帳中,掀開簾幕,一眼就看到,一個正站在帳帷窗口處向外張望的少年,那瘦瘦小小的身影。
這個少年,便是豪格長子齊格順,母親爲妾拉那氏,今年只有十歲。
見到這個少年瘦長孤單的身影,見他臉上殘餘的淚痕,鰲拜內心,忍不住一陣酸楚。
他知道,齊格順已然得到消息,自已也不必說太多廢話了。
‘少主,肅親王被多爾袞這廝陷害關押,時間萬分緊急,看來我們要趕緊走了。’鰲拜的聲音,壓抑又滿含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