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兩天,李嘯首先對內招聘,讓他失望的是,除了吳亮外,全軍人員之中,僅有兩人粗讀過半年私塾,水平僅僅爲識得幾十個字的程度,讓他頗爲失望,看來只得自已向外求賢了。
黃縣縣城內的東儒學院,建於明弘治年間,這幾百年間,也出過幾名進士,內有學生一百多名,還有學正,教諭,訓導等多名教員,以這些人的水平能力,讓他們出來擔任商業司或民政司的慕僚文員,應該是綽綽有餘之事。
爲體現對讀書人的尊重,李嘯帶着田威一行騎兵,親自前往拜會。
寒風蕭瑟馬蹄疾,曠野茫茫自揮鞭,一行人過北馬河,越陳家莊,過南高鎮,再渡過黃水,總共花了一個多時辰,便到了黃縣縣城西門外。
快入城門之際,李嘯將這個在後世以龍口粉絲與驢肉火燒聞名的縣城,好好觀看了一番。
眼前的黃縣縣城,外觀爲正方形,城周兩裡一百八十步,城牆高約三丈,頂厚二丈,全部城牆皆有包青磚,但外觀殘破,脫磚掉磚之處不少,不少地方更有深深地刀劍砍入痕跡,李嘯知道,除了年深歲久無人修護外,黃縣城牆的最大的損害,就是這一年多來兵匪禍結、攻打搶掠所致。城外還建有護城河一道,從黃水河中引水過來,深一丈六尺。設北門,南門、西門三門。在西門處,還設有牛羊牆一座。
李嘯注意到,正對自已的城牆馬面處,竟還擺了一尊佛朗機炮,還有兩座小鐵炮分別點綴於一旁。只是每個炮都是嚴重鏽蝕,滿是鏽斑。李嘯看得仔細,這一門佛朗機炮上和兩門小鐵炮上炮筒底部,竟都已長了厚厚一層青綠色的苔蘚。
李嘯暗歎,從這樣的炮就可以看出,當前的山東明軍軍備廢弛有多麼嚴重。這些形同廢鐵的火炮,也只能這樣裝模作樣擺着裝點下門面罷了,估計除了嚇嚇老百姓,連只麻雀都嚇不走。
一行人入城後,一路問人,直奔東儒書院而去。
黃縣縣城以正中的縣衙爲中心,規劃建設了三條大街,十四條巷子,每條街巷上都不甚寬敞,更有骯髒污穢鳩形鵠面的大批流民充斥其間,寒風颳過時,糞尿臭氣瀰漫,塵土飛揚,更兼人聲嘈雜,混合着兩條商鋪的叫賣吆喝,穿行在其中,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李嘯一行人繞過了三條街巷後,在一條還算僻靜幽深的巷子內,找到了東儒書院。
前來開門迎接李嘯的,是一臉冷淡之色的東儒學院學正,崔拱瑄。
“不知李大人前來蔽院,有何貴幹啊。”李嘯剛做完自我介紹,崔拱瑄便冷冷說道,臉上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然不屑之色。
李嘯心下頗疑,自已與這崔拱瑄素昧平生,卻不知此人爲何對自已這般態度。
一旁玄虎騎隊長田威臉上頓時滿是怒色,他正欲指責崔拱瑄的倨傲,卻被李嘯拉到了一邊。
“李某前來,是想問一下學正,可有學子願來我赤鳳堡做事,如有願來者,李嘯願出豐厚薪資延請。”李嘯臉帶微笑,語氣平和地說道。
沒想到聽了李嘯這番誠意之言,那崔拱瑄卻是冷哼了一聲,隨即冷冷說道。“李大人,我東儒學院之學子,才學鄙薄,恐有負大人之望。大人還是前往別處,別覓良材吧。”
“你這廝好生無禮!李大人如此誠心誠意想從學院延請文士,你這酸儒連門都不讓大人進入,便立刻冷語回拒,究竟是何居心!”一旁的田威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喝罵。
“哦,不讓李大人進門是崔某之錯,卻不知,當日李大人以下犯上,擊殺廣寧中屯所守備王大人,又攜部衆南逃山東,卻是該當何罪呢。”崔拱瑄冷笑道。
李嘯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然,這個一直不肯給自已好臉色看的崔拱瑄,對自已的不友好是有緣由的。他在心下暗歎,沒想到自已撤至山東,一直低調處事,卻萬沒想到,這般不堪之往事,卻已傳聞至此,以致今天讓這酸儒這般數落。
李嘯暗想,也不知道此人,是不是王道奇什麼親戚故交?
田威此時已是大怒,他刷地拔出腰刀,作勢便要橫擱着崔拱瑄脖子上。
李嘯一聲怒喝,田威氣恨而退。
“哦,要砍殺老夫麼?砍啊,怎麼不砍了?崔某這一腔熱血,正欲遍灑五步,以洗被爾等所穢之門庭,爾等不砍,卻不可惜。”沒想到崔拱瑄毫無懼色,連聲諷刺。
“崔學正可是與王道奇有舊?”李嘯沒理會他的譏諷,平靜問道。
“非親非故!只是,崔某讀過幾句聖賢書,只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崔拱瑄收了冷笑,咬牙大聲吐出這句話。
李嘯心下暗歎,原來這個崔拱瑄,竟對自已擊殺上官之事如此痛恨,以至於抓住機會來自已面前表達憤怒。
好吧,你既出言不遜,那就別怪我李嘯,說話不客氣了。
“崔學正,道不同不相與謀。李某與王道奇之間的恩怨糾葛,非是你這般酸腐文人能明曉。只是本官要告訴你,李某所作所爲,上無愧天,下無慚地,皆是利國護民之舉。只是你等所謂讀書之人,眼光如豆,只知所謂的上下等級,卻根本不知何爲國家興亡,民族大義!”李嘯臉帶冷笑,最後這句話,語氣大大加重。
“你,你這無恥武夫,竟然出語譏諷本學正!”崔拱瑄一臉憤怒,右手食指顫顫地指着李嘯。
“崔學正,本官最後再說一句,別看你在這裡道貌岸然地作引頸就戮的正義狀,真若韃子襲來,怕你還不知會做何形狀!另外,別怪李某說得直接,象你這樣的腐儒,縱在此地死一百遍,於國於家何益?李某可以對你說,如果學正你能出得一策,以解我大明現在兵戈四起,戰火遍地之危急局勢,李嘯絕無二話,可立死於崔學正面前,以全學正清正之名。”李嘯冷笑一聲,字句清晰地說出這段話。
“你,你。。。。。。”崔拱瑄臉色煞白,嘴脣哆嗦,手顫巍巍地指着李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嘯用充滿蔑視的眼神斜了他一眼,轉身帶着護騎們離開。
只剩下一臉漲得通紅的崔拱瑄,兀自在學院門前打顫不已。
回到赤鳳堡後,李嘯改了主意,決定不再從這些學院中招學子來做事,而是讓玄虎騎隊長田威帶着哨騎去臨近各鎮,張貼布告,讓有意來赤鳳堡的書生前來應聘。並且特別註明,不強求要秀才及學院生員,只有讀過書能識字的童生便可。
李嘯想明白了,不一定非要什麼秀才之類的讀書人才能做事,這些人思想僵化,自命清高,一肚子君臣等級與仕途前程之類花花腸子,工作起來恐會人浮於事。而那些童生,因爲對自已學歷的自卑,及對李嘯豐厚薪水的感激,反而更能沉下心思放下身段來做事,這樣的話,反而更能把事情做好。
田威領命而去,一天後,他帶着一衆騎兵在南高鎮街巷中貼布告,方欲轉過一個街角,猛的一個頭戴方巾,身穿破舊儒衫的瘦弱書生模樣的人,低着頭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一頭撞在他的馬脖子上!
田威的坐騎突然受驚,長吁一聲,高高揚起馬蹄,將田威差點掀下馬來。
幸得他馬術精良,控制住了馬勢,沒從馬上摔下,只是頭盔卻滾下馬下,讓他頗爲狼狽。
而那瘦弱書生,被那馬脖子一彈,又倒撞在牆上,踉蹌不穩,一聲哎喲,趴倒在地上。
“混賬東西!找死啊!怎麼走路的?”跳下馬來的田威,左手急急拾起頭盔戴上,右手中的馬鞭指着書生大罵。
一名重騎兵走上前去,將從地上翻爬起來的書生一腳踢翻,正欲揮拳猛揍此人之際,被田威喝止。
那騎兵猶一臉怒色地罵道:“你這廝,走路也不看人,地上有什麼金坷垃,你就這麼着低頭走?要是在遼東,早砍了你的狗頭了!若不是遇到咱們隊長,只怕你少不得要吃大苦頭,就算你是一個秀才,打你一頓軍棍也算是輕的了!”
那書生掙扎坐起,已是嚇得面色青白,嘴脣哆嗦,聽得這名騎兵發問,只得顫音答道:“學生未中秀才,只是一名童生,我低頭走路,是要撿掉在地上的饃饃。。。。。。”
“你這書生,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麼就淪落到如此地步?”田威大腳走過來,一臉疑惑地向那書生問道。
聽得此語,這書生清瘦的臉上,立刻浮起濃濃的悲涼:“學生許秀清,家中貧苦,交不起束脩,已然無法再去鎮學中進學。這幾個饃饃,是老母命我賣掉家中下蛋母雞所買,母親多日未足食,已餓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學生買這些饃饃回家,乃是救我母親性命之攸關大事!惜乎不慎一個掉到地上,學生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把這個饃饃撿了回來啊。”
田威聽得心下發酸,剛纔那個騎兵,臉上亦是滿布同情。
“那饃掉了就算了,這兩銀子拿去,給老人家買點好吃的。”田威從懷裡摸出一兩銀子,不由分說塞在書生手裡。
許秀清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怔了好一會兒,才緊緊地握牢了手中的銀子,連聲說道:“恩公,請問尊姓大名?”
田威已起身率衆離開,見許秀清在後面喊問,便回頭大聲說道:“許書生,牆上貼有我軍招人告示,你若願意,可來我赤鳳堡面試,到時自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