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看到,從蘄水縣方向那遙遠的地平線處,彷彿有一條黑線一躍而出,開始極細極淡,漸漸地越變越粗,最終這條黑線有如變魔術一般,變幻出無數的兵馬與旗幟,刀槍耀目,戰馬嘶鳴,呼嘯吶喊着,向自已的方向洶涌衝來。
此時已近正午,天氣開始變得十分炎熱,在滾滾熱浪中,這些衝來的兵馬,呈現出扭曲而怪異的形狀,看上去十分不真實,彷彿夢幻般的存在。
金聲桓手中的千里鏡,叮噹掉地,他的臉色,瞬間變成一片慘白。
唐軍的援兵,竟在這個關鍵時候,以這樣從天而降的方式出乎意料地到達,倒是徹底地打了自已一個措手不及。
萬萬沒想到啊,唐軍竟然還有這麼一手。
他們的兵馬,不但有來自水路,還有從陸路過來的,現在正好給自已來個前後夾擊。看這架勢,這兩部唐軍倒是要前後合擊,將自已這六萬兵馬,全部消滅於巴河附近的這塊空曠之地呢。
豆大的汗珠,從金聲桓臉上滾滾而落。
當初自已想當然的錯誤,終成了現在無可挽可的惡劣局勢。
怎麼辦?
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不過,就在他心急如焚一片迷茫之時,遠處滾滾而來的唐軍軍陣,已然越行越近,充滿了一種無可言說的壓迫感。
眼見得後面的唐軍軍陣,越行越近,冷汗直落的金聲桓知道,自已再不作決斷已是不行了。
“傳我軍令,全軍速速均分成兩部,分別迎敵,以抗敵軍!”
“得令!”
分兵迎敵,是現在金聲桓所能想出的最佳之策了。
畢竟,自已手下有六萬士卒,還是有一定兵力優勢的,唐軍縱兩部襲來,只怕一時間也吃不下自已,也許,他們也會畏於進攻,而與自已形成長相對峙之態,這對自已來說,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就在左軍緊張分兵,人喊馬嘶一片混亂之際,這時,從唐軍戰陣前,由數十名裝力備精良的護衛騎兵簇擁着,一名身着精鋼鎧甲繫着鮮紅披風的將領,緩緩踱到陣前。
這名將領,便是唐軍第九鎮鎮長黃得功。
他威風凜凜地策馬執鞍,緩緩踱到陣前,衝便宜着河岸對面大聲喝道:“俺乃是唐王手下將領,第九鎮鎮長黃得功是也,對面將領是哪個,出來與俺談話!”
見黃得功隔岸叫陣,金聲桓的心下忍不住又是一嘆。
看來,唐軍以爲他們已是勝券在握,所以才趁自已被前後夾擊的危難時局,前來向自已勸降了。
哼,這般卑鄙之徒,倒是真會趁人之危。
金聲桓心下暗恨,臉上卻努力保持平靜。隨後,他同樣在數十名護衛騎兵的保護下,來到全軍陣前,向對岸的黃得功大聲回道:“我乃是寧南侯部下總兵金聲桓。哼,真沒想到,揚滁總兵黃得功,在投降唐軍後,竟如此賣力投效,實令金某齒冷之至。你今天來陣前,有何話語,但可對我直言!”
黃得功哈哈一笑,他捋着粗長的鬍鬚,凝視着對岸一臉忿色的金聲桓,暗歎一聲,便大聲道:“金聲桓,本鎮棄那弘光,轉投唐王李嘯,實是棄暗投明也。自投唐王以來,某家備受重用,豈是昔日在弘光手下做事可比。唐王以國士待我,我自以國士報之,復何間焉?今日前來,實是有要話要對金將軍直說,還望將軍細聽。”
見黃得功一臉語得心長的模樣,金聲桓心下懊怒,牙齒暗暗咬得格格響,他恨聲道:“好,某家就來聽聽,你有何話直說便是,又便必兜轉不停!”
黃得功見他這般懊怒不耐煩,便嘆道:“金將軍,人生在世,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就以本鎮來說,我當日在弘光朝廷之中,總爲揚滁總兵,但卻有如行屍走肉一般,虛渡時光,日日痛悔。本以爲這一輩子,可能就這麼庸碌度過了,卻沒想到,上天有眼,讓某家得趁唐王統兵南下之良機,終與部下將士,一道具及時反正歸順唐王李嘯。從此之後,大獲重用,一掃當日苟且於弘光朝廷時的憋屈與鬱悶。現在我是唐軍第九鎮鎮長,親統兵將,身居要職。可見唐王對我等反正之降人,實是厚待之至矣。而金將軍說起來,亦是某家舊日同僚,本鎮又如何忍心,見將軍一條錯路繼續走到黑呢,到那時……”
“住口!你分明是爲了自家富貴前程,背叛朝廷,往投賊子李嘯,還在我軍陣前信口雌黃,金某深以爲恥!”金聲桓厲聲打斷黃得功的話語,大聲喝道:“你我早已恩斷義絕,在此各爲其主而戰,再休提甚往日同僚之情!哼,想勸降本將,且問某家手中寶刀答不答應!黃得功,你聽清楚了,莫說是你,就是那賊廝李嘯親自率軍而來,勸降本將,本將也會與這廝生死相戰,斷無半點情面可言!”
“喲,不錯嘛,看來那寧南侯左良玉,對你拉攏得倒是可以,竟能讓你這般讓他賣命。“黃得功冷笑一聲,卻是搖了搖頭,又道:”只不過,退一萬來講,就算不提往事,就算將軍執意爲左良玉效死,但現在的局面,已是死境。你部軍兵,已被我唐軍前後兩面包夾於此,斷難再逃。你我今日之戰,其實勝負早已預定,你又何必爲了自家臉面與所謂愚忠,就一定要與我唐軍打下去呢?更何況,你部遠途奔行至此,已然疲憊不堪,現在又是倉促應戰,兵分兩部,如何又會是我軍對手?實話跟你說,本鎮乃是念舊之人,更有好善之心,實不忍徒造殺孽,纔來陣前向你喊話,你可要把握機會,認清形勢方好。”
聽黃得功猶自勸說不已,金聲桓一聲慘笑,哏聲回道:“呸!要本總兵和你一樣背信棄義,去投降那賊廝李嘯,真真笑煞人也!告訴你,本兵頗受寧南侯重用,官爵職位皆高出衆將一等,這般厚恩,金某必定生死以報!黃得功,你且休廢話,你這廝若有本事,便來破陣便是,金某在此恭候高明!”
“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你既自尋死路,那本鎮就成全你!你到時身首異處,下了十八層地獄,卻莫後悔!”黃得功說到這裡,亦是一臉慍怒,咬着牙說出了後面的字句。
“哼,有甚後悔,且放馬過來便是!”金聲桓牙硬齒強,一臉兇蠻之色。
黃得功冷冷一笑,臉上閃過一道猙獰,他再不多言,立即拔馬回陣。而與此同時,那金聲桓亦一聲冷哼,率匆匆率軍歸陣。
而金聲桓迴歸後陣不久,他手下六萬兵馬,已然兵分兩部,分別列陣,而後麪包抄而來的唐軍部隊,業已在其後陣二里外,整理成一個與其寬度相等的完整戰陣。
就在這時,金聲桓吃驚的發現,前後兩處的唐軍戰陣,開始一齊出動。
行動得最爲快速的,是那從後面包抄而來的唐軍軍陣。
這唐軍戰陣裡,走在最前頭的是3000名火銃手,他們人人身披燒得滋滋響的火繩,手中拿着早已裝填好的烏黑髮亮的魯密銃,排成三排三段擊形狀,跟着前面的2000名盾兵,在整齊的鼓點聲中,齊步向城中走去。
在火銃手的後面,則有如機甲怪獸一般的橫行哨隊員緊步跟行。他們分成了兩部,分居兩側,牢牢護住兩翼。
而在最後,是大批的槍兵緊緊跟行,準備在魯密銃兵撤下之後,就衝上前去,與左軍肉搏對戰。
見到唐軍的火銃手衝了上來,金聲桓內心又是一陣發緊。
他已多次聽聞,唐軍的燧發魯密銃十分厲害,從這燧發魯密銃射出的不過三錢重的小小鉛彈,比其他明軍所用的普通火銃,可要強大太多。
要知道一般火銃,最多打個六十來步遠,而這燧魯密銃,據說可在一百六十步外,就能把敵軍給給活活射殺。
可想而知,這3000名唐軍火銃兵齊來射擊,這威力與殺傷效果,可想而知有多麼駭人。
望着唐軍軍陣越行越近,看到那一杆杆正徑自衝來的烏黑燧發魯密銃,金聲桓心跳如鼓。
怎麼辦?
就這樣龜縮着,等他們攻上來麼?
不行,不能這樣任唐軍放肆進攻,自已決不能只當一個任打任殺活靶子!
如果唐軍停在一百六七十步外,就這樣一直不停地射擊的話,那麼,自已的手下,就算有再多的兵馬,也會被這樣的一邊倒屠殺給打得崩潰的。
坐以待斃,是一個最無能也最愚蠢的方案。
那麼,自已現在唯一的辦法,就要抓緊時間,利用兵力優勢,命令後陣的這些左軍,一齊衝殺出去,把這些該死的唐軍火銃兵幹掉,絕不能讓他們象打靶一樣射殺自已的數萬手下。
想到這裡,金聲桓一臉近乎扭曲的猙獰。
他厲聲喝道:“奶奶的,再這樣守下去,只怕最終難逃一死。與其坐以待斃,不若拼死一搏!各位都給本將聽好了,趁唐軍尚未過來,我等一齊衝殺出去,與那些唐軍火銃手近戰搏殺,讓他們的火銃發揮不了作用。各位兄弟,我們一定要用兵力優勢,將這些該死的唐軍拼力打退!”
“是!在下明白!“
後陣左軍發出齊齊的怒吼,一起揮刀舞槍衝上前去,一場短兵相接的殘酷戰鬥,迅速開始了。
就在後陣的軍兵衝擊出去,要與唐軍那些包抄兵馬近身作戰之時,在巴河對面的唐軍陣中,也傳來了一聲喝令,金聲桓遠遠地看到,唐軍陣中紅旗一揮,這唐軍陣中,那些一直按捺不動的大批唐軍輔兵,紛紛快步跑到木橋上。
他們跑過木橋後,就使出吃奶的勁兒,將手中滋滋燃燒的單兵震天雷,朝已後撤了數十步的左軍軍陣,用力擲去。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連綿爆炸聲響成一片,幾乎可以震爆人的耳膜,那刺目的金黃火光,在大團涌起的哨煙中時隱時現,空中碎肢與鮮血四處迸飛,慘叫聲此起彼伏,場面如同血腥地獄。
唐軍這番出其不意的震天雷轟炸,完全出乎了金聲桓的預料。這些密集投出,破片殺傷半徑多達十多步的單兵震天雷,給正在後撤的左軍軍兵,造成了十分可怕的殺傷效果。
這近千枚單兵手擲震天雷密集投出,共有七百多枚順利爆炸,至少讓兩千多名猝不及防的左軍士卒,瞬間斃命,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一時間,左軍陣型大亂,士氣更是降至谷底。
“不要慌!都他孃的不要慌!都給老子穩住!”
見到自家軍兵,被衝過浮橋的唐軍輔兵一通震雷亂炸,便又陣腳大亂到不可收拾,左軍統帥金聲桓怒氣勃發,衝着那些潰兵厲聲大吼。
而這時,唐軍輔兵的第二輪單兵震天雷投擲,又開始了。
那些唐軍輔兵,又點燃了新的單兵手擲雷,然後掄圓了手臂,將這些導火索閃着滋滋藍光的震天雷,用力地投扔出去。
“砰砰砰砰!……”
數十步外,又是一番連綿的劇烈爆炸,又是人體殘肢與鮮血內臟四處橫飛,又是多達一千多名來不及後退與分散的左軍軍兵,瞬間被殺,死傷一片。
緊接着,第三輪投擲開始,又是一番殘酷而恐怖的殺戮。
在這樣強橫的火器攻擊面前,在這近乎絕對死亡的暴力屠殺面前,左軍中以這些血肉之軀結陣的士卒,何嘗見過這般可怕至極有如地獄的陣勢。在唐軍第三輪震天雷投擲之後,他們終於徹底崩潰了。
大批的前陣左軍士卒,紛紛扔了武器,嚎哭着轉身潰逃,有如一羣顧不顧腚的豬,再談不上任何組織與紀律,每個人都是拼命後撤奔跑,唯恐落在後面,就會成爲唐軍的刀下鬼與槍下魂。
“入你娘!不許跑!都給老子回來!聽到沒有,都給老子回來!”
見到自家軍兵,終於在唐軍的密集震天雷轟炸下徹底崩潰,被爆炸的硝煙濺了滿臉的金聲桓,又急又怒,臉上寫滿了痛苦與絕望。
沒想到啊,自家這些前陣軍兵,竟然連與唐軍交手作戰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唐軍徹底擊潰再難收拾,金聲桓心下的憤怒與沮喪,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