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二章 左部投降 何來遲也

見左夢庚勃然發怒,盧光祖與李國英二人皆是心驚不已,一齊伏地磕頭。

左夢庚臉上,猶滿是憤恨,他咬着牙,衝着地上伏跪的盧光祖與李國英二人,厲聲喝道:“本將向視你二人爲貼身心腹,無話不說,無機不與。真沒想到,你們今天竟說出這般大逆不道之語!你們對於先侯,對於本將,就真的沒有半點忠心嗎?莫非,你二人已與山下唐軍已有過私自通信之舉?是不是,你二人更要打算,將本將綁了去獻予唐軍,來博個大大的封賞啊?!”

左夢庚這般尖銳諷刺的話語,讓地個伏跪的盧光祖與李國英二人,更是感覺莫名驚惶,二人額頭上,皆是冷汗涔涔而下。

客廳中,一片沉寂,三人的呼吸聲,卻是愈發粗重。

盧光祖擡起頭,拱手言道:“左將軍,你言重了。我等自選擇隨先侯以前,一直忠心耿耿爲左家效力,安敢有半點異心!只不過,請恕在下直言,現在的局面,實是萬分艱險,已非我軍光憑血氣之勇便可破局,將軍又如何再執意用事呢?當初的設想,與現在的局面完全兩樣,亦非完全是將軍之過,而是多有天時地利之故。唐軍得氣數之運,一路凱歌高奏,橫掃全國,敗於其手的弘光朝將領,多如過江之鯽,又豈僅是將軍一人乎?而我等現在說出這般看似無禮之話語,其實亦是完全出於忠心,只不過是想讓左將軍認清形勢,不要再作徒勞無謂之舉,最終落個悔之莫及的下場啊!”

盧光祖說完,李國亦長嘆一聲插話過來:“左將軍,光祖所言甚是。現在的局面,如果還只能這般無可奈何地坐守下去,那可以預見的是,我軍絕對會不戰自亂,不戰自崩。恕在下說句誅心之語,真到了全軍人心盡失,軍卒大肆譁變之際,左將軍就是想要保持現狀,亦不可得矣。若萬一被別有用心之人鼓動士卒,綁拿了將軍下山去向唐軍邀功,將軍你又還有何辦法可制呢?”

李國英這話戳到了左夢庚的痛處,讓左夢庚的臉上,忍不住一陣抽搐。

不過,他心下卻也不得不承讓,這二人所言,甚是有理,亦是出自對已前途的擔憂與考慮。但是,父親被唐軍殺害,他作爲兒子卻要去投靠仇敵,這樣的心理障礙,實在是太過強大。

殺父之仇,如何可這般一筆抹過!

左夢庚內心激烈鬥爭,卻又在表面繃着臉,做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李國英見左夢庚沉吟不語,猜到了他心下已開始暗自活動,便又低聲說道:“左將軍,在下知道,你現在心裡最大的仇恨,便是唐軍殺了寧南侯,而你一直想爲先侯報此血海深仇。最啊,這殺父之仇,若是不報,確是難消此恨。但是,左將軍你真的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一定要不顧現在的艱危局面,強去與唐軍抗爭到底,一條道走到黑,這樣做真的有何積極意義麼?在下以爲,只怕會盡得其反罷了。”

左夢庚聽到這裡,依然沒有說話,只能忍不住長長地一聲嘆息。

李國英覺察到了他神色變化,遂趁熱打鐵:“左將軍,以在下看來,唐軍與先侯,其實亦並無真正的仇怨。如果當初,先侯能與那投降唐軍的黃得功與劉澤涵一樣,認請時務,率領其部向唐軍及時反正歸降,其實亦不失封侯之位,其部下軍兵,亦可多加保留。只不過,先侯一念之差,一時間糊塗認不清形勢,想爲那弘光朝廷盲目效忠,才最終落得這般令人嘆息之境地。現在想來,更是令人扼腕痛惜啊。”

“是啊,國英之話,在下亦是贊同。當初先侯之死,唐軍雖有重要責任,但先侯自已的選擇,亦是令人感慨唏噓。而現在,這些事情,已成過眼煙雲,再一一翻了出來深究,其實並無甚意義。在下在想,若先侯在天有靈,只怕亦不願見到左將軍在無任何勝機的情況下,還要一味與唐軍對抗下去。在已有了先侯這般慘痛教訓的前提下,還要一條路走到黑,最終葬送自家性命,乃至左家一衆家屬和全軍將士之性命。在下在想,若左將軍能及時認清形勢,能及時反正唐軍,爲自已,也爲將士們尋得一條活路。那先侯在天之靈,只怕亦是不勝欣慰。將軍自已,亦可搏得一個大好的前程。這何去何從,做何選擇,時間已十分緊迫,還望左將軍萬勿意氣用事,一定要十分慎重,一定要儘快決斷,方是最爲重要之事啊。”

“左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凡事不必過於糾結於眼前,方爲合適之舉。說起來,與其這樣坐困於死局,與其再這樣不用唐軍進攻我們就自我崩潰,倒還真不如立即就下山去投降唐軍,至少還可撈出個反正的功勞。我部兵馬尚在,唐軍對於我等歸降,也會更加重視。這般難得機會,需得好生抓住方可。要是等到兵馬散盡,我等再無奈而降,那可就身價大降,甚至想要活命,都怕不可能啊。”

盧光祖憂心忡忡地在一旁補上這句話,猶如在左構庚心頭,再血淋淋地插入一把刀。

是啊,有本錢纔有談判的資本,光桿司令一個,只會任人宰割罷了。

左夢庚臉色慘白,嘴脣下意識地不停顫抖。他緩緩地環視二人,想要說點什麼,卻是最終什麼也說不出口。

“左將軍……”

左夢庚緩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說,而是讓他們先行退下。

盧光祖與李國英二人,不得不應聲而退,偌大的客廳,重新回到了空蕩蕩的狀態。

呆坐於虎頭椅上的左夢庚,有如一具殭屍一般一動不動。

神情呆滯的他,反覆思考盧光祖與李國英的話,心頭感覺,頓是愈發悲涼。

自已現在的處境,確是已經艱危萬分又緊迫之至。一招不慎,便是身死名滅,全族不存的悲慘結局。

這樣幾乎註定的悲慘局面,真的有必要堅持下去嗎?

更何況,就算自已堅持下去,又豈會有半點機會得報父仇,豈會有半點可能保全部下軍兵呢?

這樣窩囊的死法,其實毫無價值,也毫無意義。

想到這裡,左夢庚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形勢比人強,豈可再強爲。

他緩緩起身,在廳堂中有如孤魂魅影一般來回走了數步,最終心下做了決定。

他奶奶的,事到如今,再繃着面子硬撐下去,真的沒任何意義。

爲了虛無縹緲的面子與氣節,而白白地折了性命與部下,最終什麼都沒撈到,那才真正徹底地傻透了。真到這般境地,父侯在天有靈,只怕也要對自已的選擇,跺腳大罵了吧。

這戰亂年代,沒什麼比活下去,更加重要,更加現實。

左夢庚站住腳步,長長一聲嘆息,便喚來侍從,讓全軍將領,皆來廳中開會聚議。

左夢庚坐在端中,他緩緩地環視衆將,輕咳一聲,對衆人淡淡說了一句;“各位,現在唐軍已近拿下廣西,我軍外援已絕,本部兵馬,更是每日逃亡甚衆,這樣下去,遲早死路一條啊。”

左夢庚此話一出,下面的一衆將領,頓是紛紛開始議論起來。

“唉,真沒想到,唐軍進展這般神速,我弘光朝貴州、雲南、廣西三省之地,竟被唐軍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推毀,其戰力何其恐怖。”

“是啊,唐軍在短短半年多時間內,就橫掃三省,還佔了安南之地,其戰功赫赫,就是大明開國的武將們,都不能及也。”

“現在唐軍已平定三省,接下來必然再來圖我等,我等內乏糧草,外缺援兵,坐困愁城,士氣低落,安可再與唐軍對戰下去啊。”

“可不是麼,現在我軍中,每日逃亡者都有數百人之多,各處將領雖嚴厲懲制,都不能制止,再這般下去。只恐有譁變之憂呢。”

“咳,莫說譁變了,就算能維持現狀,現在每天跑那麼多士卒,而且逃跑人數越來越多,哪怕唐軍不進攻,只是繼續圍城,我軍也必將因爲士卒盡皆逃亡,而陷於徹底崩潰,這已擺在面前,每個人都能看得到的結果了。”

聽了衆人七嘴八舌的言談與討論,左夢庚眉頭皺得更緊,與此同時,他心下對於自已能及時做出投降唐軍的決定,而感覺慶幸。

如果自已強硬地拒絕了盧光祖與李國英的建議,一定要與唐軍對抗到底,那在座的這些將領中,難免有人不起異心。

到時兵變一起,軍中一亂,自已可能想成爲俘虜,被綁去見唐軍都是一種奢望吧。萬一真被變兵白白地砍了腦袋,那可真是悔之晚矣。

於是,左夢庚又是一聲長嘆,便對衆人說道:“各位,本將已決定了,與其再這樣徒勞無功地坐守下去,只能坐以待斃,毫無意義。故而,本將思慮良久,爲了給各個謀一個好出路,讓各位不至於跟本將一道,被唐軍消滅於這荒僻孤城,本將決定,率部下山,去向唐軍投降。”

左夢庚此言一出,下面又是一陣譁然,只不過,緊張議論的各人,臉上皆滿是輕鬆與喜悅之色。

見衆人皆是釋然之狀,盧光祖與李國英對視一眼,立即率先俯首下跪:“左將軍審時度勢,英明決斷,給部下一條生路,我等實是感恩戴德!”

有盧光祖與李國英二人帶頭,其餘的將領亦紛紛跪地,向左夢庚表示感激之情。

見自已的決定,得到了衆人的一致認同,這一刻,左夢庚心下莫名悲涼又百感交集。

他擺了擺手,讓衆人起身說話。

隨後,左夢庚便下令,讓盧光祖與李國英爲代表,派他們下去,去和唐軍談判投降事宜。

盧李二人應諾而去,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左夢庚悵然若失,又充滿期望。

不多時,盧光祖與李國英二人,身揣左夢庚之密信,打着白旗一路下山而來,立刻就被山下的唐軍發現,將他們一路帶到唐軍第十一鎮鎮長莫長榮住處。

見二人打着白旗前來,唐軍第十一鎮鎮長莫長榮,早將他們的來意猜了個七七八八,遂將他們帶入帳中,分賓主而坐。

盧光祖與李國英二人,見莫長榮這般客氣,原本緊張不安的內心,頓是放鬆了許多。二人亦不客套,隨後將左夢庚的投降決定,向莫長榮作了簡略說明,並將左夢庚的手筆密信,雙手奉上。

聽完二人的話語,又看完了左夢庚的來信,莫長榮頓是哈哈大笑,對二人說道:“你二人啊,何故來遲也。”

盧光祖與李國英聞言,頓是又尷尬地對望了一眼,盧光祖諂笑着拱手道:“我軍對抗天兵,不識時務,現在來降確是太晚了些,還請將軍寬大爲懷,讓我全軍部下得以活命,我二人不勝感激矣。”

莫長榮笑道:“你等不知,對於你們今日之歸降,我家主公唐王李嘯早有預見,故前段時間便已來信告之本將,要我作好準備,隨時迎接爾部投降。現在看來,唐王真是頗有先見之明也。”

盧李二人,聞得此言,頓是愈發尷尬,李國英拱手道:“唐王不世豪傑,心機鬼神莫測,真真不世出之英雄也。我等與貴軍長期相爭,現在想來,何其愚蠢。不過唐王既有此英明預見,想來不會拒絕我部下山歸降吧。”

莫長榮點點頭,便對二人大聲道:“是的。唐王說了,你部來降,我軍對爾等過往罪行,皆可既往不咎,你部軍兵的個人性命與財產,亦可皆得保全。唐王之寬仁厚德,爾等足可見之。”

聽到莫長榮這話,盧李二人心下大爲欣慰。

二人又連連說了些恭維話語,李國英便輕咳一聲,又問了他心下最爲關心的問題:“莫將軍,唐王既準我部投降,又這般寬待我等,那接下來,又會對我等作何具體安排呢?”

李國英這話一說完,盧光祖亦睜大眼睛,望向那高踞上坐的唐軍主將莫長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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