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鎬是二品大臣,老牌進士,他的人脈關係極廣,軍政兩界都有人強力的支持,所以對於他的定罪和怎麼判,這個大理寺說了不算,必須由內閣和皇上發話才行。
但是這個各方的結果,遲遲未出,算是將這個大理寺放火上烤。
更令他如坐鍼氈的是,東廠在一夜之間審完了,楊鎬認罪了,這更是扯開他們的遮羞布,直接的放火上烤,這大理寺臉丟大了。
但這件事可以推諉給兩代先皇嗎?推諉給內閣嗎?這也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把死貓往肚裡吞。
聶正只好跪下來,俯伏於地,說道:“臣有負聖望?”
朱由校道:“聶大人乃萬曆年二十年進士,道德文章,俱是上上之選,但這護短的毛病,也是滿朝皆知,不可如此呀!杜思南包庇維護楊鎬、目無君令,着令革之功名、官職,永不敘用,卿有何意見?”
這意味着將一切罪責往杜思南身上推,他們是來救他的,結果是往他身上捅一刀,但有比這更好的解決方案嗎?難道讓整個大理寺出醜蒙羞,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了,他只好道:“臣遵詣。”
米柱道:“臣又該當何罪?”
朱由校道:“嚴刑逼供,當然有罪,但是考慮到這是舉世皆知的誤國奸賊,沒有必要顧及他士大夫的權益和身份,這樣吧?功過相抵吧?”
米柱道:“謝主隆恩!”他站了起來,說道:“這楊鎬又該如何處理?”
朱由校道:“楊鎬身爲遼東經略,卻是昏庸無能,害得十萬大軍覆滅,喪師辱國,誤國誤民,按罪當斬,十五名同夥全部處斬棄市。”
方從哲道:“皇上!現在是國葬期間呀!”
朱由校道:“無妨!這先皇等此賊久矣!”
米柱道:“楊鎬此賊,罪大惡極,一刀砍了,過於便他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葉向高道:“米大人,千古艱難惟一死,何況這楊鎬三子皆斬,這是可以抵罪了。”
士大夫還是有特權的,是有士大夫的體面的。
米柱道:“薩爾滸之戰,當場戰死的不低於四萬,加上被俘的、失蹤的,重傷而死的,大明損失當在十萬之上,這個損失是楊鎬的無能造成的,萬死不足以抵其罪,下官留意到,在大理寺審時,有這麼一條罪,據說在戰爭之前,楊鎬寫信給奴爾哈赤,將派四路大軍剿滅他,奴爾哈赤就是跟據這個來出兵,逐一擊破,楊鎬的解釋是意在恐嚇,迫令他望風而逃,這個杜思南接受了這種解釋,本官則認爲,這是楊賊愚到無可救藥,兩軍作戰,居然有將自己戰略告知對方的,這十萬大軍其實是死於楊賊之愚蠢。”
米柱這麼一剖說,其它人都覺得不假,這個人的愚蠢低能,確是愚到了極點,無可救藥那種,這個聶政是羞得滿臉通紅,這個是太扯了。
這個方從哲和葉向高兩個老奸巨滑的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是太讓人無語了,這怎麼說呢?這所謂的奇招就變成了搞笑扯蛋的損招了,還是別人破大罵的超級損招。
米柱道:“自古道善戰者無赫赫之兵,像熊經略,無大功無大過,卻不給對手以任何的機會,奴爾哈赤就怕這種不貪功,不冒進的對手,這薩爾滸的十萬大軍,其實是死於自己人之手,不是這楊賊送人頭,斷無如此之慘敗,大明直接戰損四萬五千人,戰將三百,而這個建奴,不足三千,就是讓一個小孩子指揮,十萬大軍平推過去,一味對砍,也斷無如此慘敗。是以,務必將此昭告天下,讓諸將引以爲戒。”
王安道:“米大人有什麼看法?”
米柱道:“將人犯押至遼東,當着十萬將士之面,當衆處決,以平民憤,在遼陽建廟,祭祀戰死的將士,在廟門之外築楊賊跪像,保家衛國而死的將士死而爲神,永受國家和子孫的供俸,而誤國奸賊,永受錯罵,遺臭萬年。”
朱由校不等這個四大閣臣表態,立即道:“好!正該如此!久聞葉閣老一手好書法,這遼東忠烈詞就由大人寫吧?上聯寫:死後不愁無勇將。下聯寫:忠魂依舊守遼東。朕知道不押韻,但就這麼寫?王公公,拔內帑十萬兩銀,以作建祠之用。
王安道:“皇上聖明。”
首領太監都這麼說了,四大閣臣和聶正只好捏着鼻子認了。
等四大閣臣退下了,這個朱由校對王安道:“朕沒有向公公說差吧?維新乃肱股之臣。”
王安點頭道:“維新不錯,肯爲君分憂,不惜自負污名,而朝中大臣,多是邀名買直之輩,李公公眼光不錯。”
朱由校道:“好教王公公得知,朕己賜李公公恢復魏姓,賜名忠賢。”
這一代閹梟魏忠賢正式走進歷史舞臺。
王安道:“魏公公不學有術,多謀善斷,可堪大用。”
魏忠賢佈下棋子,救出皇帝,自己都身陷囹圄,高風亮節,忠心可嘉,這讓忠直的王安十分欣賞。
王安也明白,自己畢競是前朝舊人,而魏忠賢則是陪這個皇帝長大的體己人,他進入司禮監勢不可擋,所以並不反對。
米柱道:“回皇上,東廠下一步的計劃,一是在京城做一次治安肅正,爭取在一個月之內,做到夜不閉戶;二是剷除山西蝗商,斬斷建奴的這一條血管;三是在關外做一次大規模的治安肅正,剷除建奴所有探子奸細,務必做到一針一線都不流向建奴。”
朱由校對此表示滿意,說道:“山西的蝗商並不好對付,卿有何良策?”
米柱讓掌班王天正進來見駕,細述了他的條陳。
朱由校道:“好!就這麼幹吧?”
王安道:“大同鎮守太監杜鳴鶴是一個忠心正直的人,咱家會給你一道密令,必要時,可以讓杜公公調兵助你,這一次一定要剿滅這毒瘤,不是維新消息靈通,都不知有這麼一個毒瘤在此,錦衣衛都是幹什麼吃的?”作爲司禮監掌印太監,他的份量極重,這番話如果讓駱思恭聽到,只怕他會夜不成眠了。
米柱和王天正想不到有此助力,紛紛稱謝。
米柱更是直言不諱:“八大蝗商,家境殷實,俱在百萬之上,如籍沒入內帑,皇上不愁無錢耳。”
朱由校想起先帝遺言,內帑在,皇權在,這滿朝文武,只會向內帑伸手,唯有米柱關心皇帝口袋裡有錢無錢,他感動的道:“不枉朕寵信於你,這御妹就許你了。”
米柱一時轉不過彎來,說道:“我有老婆了呀!”
王安微笑道:“是楊家如花姑娘,皇上己認其爲御妹,國葬過後封爲長平公主,恭喜米大人,附馬都尉之位觸手可及。”
朱由校嘆道:“若非御妹拼命保護,殺出重圍,朕只怕己喪於高賊之手。”
米柱道:“這娶了公主娘娘,只怕不是好事,豈不是要下官天天下跪請安?還有,我阿孃也要向媳婦行禮?這娶的不是老婆,而是祖宗呀。”
朱由校道:“無妨,米卿慢慢就會習慣了。”
米柱下跪道:“臣有一事求皇上。”
朱由校道:“請說。”
米柱道:“自古有道皇帝不差餓兵,山西的事若成,臣求皇上封家母米門薛伽羅一個誥命,臣姥爺薛公翠興乃是萬曆二十一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員外郎,後轉都察院江西道監察御史,萬曆二十四年因爲立國本犯顏直諫,得罪了萬曆皇帝,被貶至固原爲軍戶,永不敘用,但已死於途中,臣求皇上恢復臣姥爺薛公名譽。”
朱由校大驚:“競不聞維新提起過此事,立國本之爭,若非有這麼多忠臣義士仗義執言,犯顏直諫,早無我父子立錐之地。”他對米柱一揖,說道:“此事不可再等,以免天下忠臣寒心,王公公,着內閣擬詣:原都察院江西道監察御史薛翠興仗義執言,犯顏直諫,實爲言官良臣之楷,追封爲太子少師、右都御史,諡字文忠,蔭其子爲錦衣衛百戶。”
王安肅然起敬的道:“咱家會親自督促此事,皇上與米大人儘可放心,難怪米大人如此忠正義勇,原來是忠良之後。”
米柱道:“謝公公!”
朱由校道:“至於令堂的誥命,等米卿辦妥這山西蝗商之事,朕許你一個一品誥命。”
米柱道:“君無戲言?”
朱由校道:“當然無戲言。”
他們計議己定,立即告退,這個朱由校畢競是在守靈期間,他們是躲在旁邊的小佛堂密議的。
沉默寡言的王天正歡喜得像一隻快樂的小鳥,爽得如同身披輕紗,在海邊夢幻般奔跑,想不到這千戶大人,聖眷如此之隆,皇帝陛下撐他,王安公公撐他,至於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公公是他的姥爺,這關係還能差了?他完全可以橫着走,跟着米大人,何愁大事不成?他老王的春天來了,這山西之行正是他建功立業之時。
“李天華這貨呢?”米柱臉色一變:“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