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
馬尼拉城北深處的一幢房子裡。
幾個西夷,正押着幾個人來到這裡。
這幢房子是以前華商徐平店鋪。
徐平在當地種甘蔗,製糖,主要是賣糖。
他的糖部在馬尼拉城外,然後與當地一個西班牙官員談好,在馬尼拉給他一間店鋪,用西夷的名義, 因爲華人不準在馬尼拉城裡有店鋪。
他的糖練好後拿到馬尼拉來賣,西夷拿七成,徐和平拿三成。
徐平只制賣黑糖,因爲城裡城外都有大量的當地土着需求,西夷也不是個個都吃的起白糖。
白糖由西夷官方控制,他們在當地奴役一部份華人種制白糖,又從大員購買一部份, 然後賣到歐洲, 用來取利。
徐平要是敢制白糖,肯定要被充公。
原本他與那西夷合作了十幾年,關係也算相當不錯,可這次事發後,還是被抓了起來。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沒有被當場處死。
“銀子在哪?”這隊西夷士兵,剛剛把徐平從外地帶回馬尼拉,因爲徐說他的財富,有一大半藏在這裡。
徐平和妻子,女兒三人依偎在一起,妻女都在瑟瑟發抖。
在過來的路上,她們已經看到太多可怕的事情。
華人被成羣成羣的殺死,女人們被凌辱。
她們現在還活着, 只是因爲徐平想用銀子換來平安。
“安德森,你說話算數嗎?一定會放過我們?”徐平再次道。
安德森嘿嘿一笑:“徐, 相信我,我們也是老朋友,只要你交出銀子,我保證你們全家的性命。”
“總督大人已經下了命令, 同意華商長住“澗內”,你剛纔,已經看到貼在街上的公告了。”
“你用上帝的名義發誓。”徐平道。
安德森沒辦法,聳聳肩,當場用上帝的名義發了個誓。
徐平這才長舒口氣,他沉聲道:“銀子不在這裡。”
“該死的,你耍我們?”安德森大怒,不過他心裡也是暗暗慶幸,好在剛纔沒有把他們殺了,然後搜索這裡,到時肯定一無所獲,華人太狡滑了。
“在外面,也不遠。”徐平帶着他們離開房子,衆人押着他們全家。
走到院子外二十幾米外時,看到一個露天茅房。
這茅房就在露天,地上埋了個大缸,裡面全是糞便,剛到就聞到一陣陣惡臭。
安德森捏着鼻子:“你可別告訴我就在這裡面?”
“當然。”徐平苦笑:“這是最安全的地方。”
“該死的, 上帝會懲罰你的。”安德森大罵, 一臉嫌棄。
然後他看看身邊幾個兵士, 大夥相互看了看,紛紛搖頭。
安德森怒道:“徐,你得親自下去。”
說罷拔出一把短劍,割開了徐平的繩子。
徐平捏了捍了手腕,無奈的看了妻女一眼。
只見他走到缸邊,在西夷噁心的驚叫中,一步跨了下去。
“呃”安德森等人不忍直視。
看着徐平一腳踩進充滿糞便的大缸,有人差點吐了。
但徐平踩進去後,他們發現不是很深,大概到了徐的腰部。
徐很快彎腰,伸手在下面摸。
安德森又要吐了,徐平彎腰時,臉都碰到了上面滿滿的糞便。
“狗屎”
“真是噁心。”
在西夷們的怒罵聲中,徐平費力的從下面拉起一個巨大的包裹。
這包裹很沉,徐和平一個人都拉不上來,不停的叫他們幫忙。
安德森沒辦法,最後一咬牙,直接帶着兩個人上去幫忙。
終於,撲通,那包裹被拉了上來。
這會安德森都顧不得髒了,拿劍劃破之後。
嘩啦,大量的銀比索和銀子,出現在他眼前,幾個西夷眼睛開始發光。
“下面還有,很沉,我提不起來。”徐平搖頭道。
“真不知你怎麼想的,該死,真該死。”安德森罵道:“你太噁心了。”
“可以放我們走了嗎?”徐平道。
“當然。”安德森哈哈一笑:“我以上帝的名義發過誓,你們可以走。”
徐平大喜,顧不得身上髒,趕緊跑向妻女,想解開她們的繩子。
突然,他聽到身後有聲音。
他勐的回頭,看到有西夷已經舉起火繩槍。
“安德森?”他不敢相信的驚叫:“你可是對着上帝發過誓的。”
“是啊。”安德森笑道:“我是放過你了,但是他們不肯啊,又不是我開槍?”
他一臉無辜。
“畜牲,我和你們拼了。”徐平又驚又怒,瘋狂的轉身衝過去。
砰,對面一槍打在他胸口。
他跌跌撞撞的身體,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啊”徐平的妻女們失聲痛哭,傷心欲絕。
“你們這羣---沒有人性的---魔鬼---一定會有---報應的---”徐和平嘴裡全是血,不甘的瞪着他們。
“上帝會保佑我們。”安德森笑道:“是主給我們力量打敗你們這些低賤的明人。”
安德森話音剛落。
轟,遠處傳來一聲炮響。
接着轟轟,又有兩三聲炮不停的響起。
安德森身體一顫,不可思議回頭看了看港口方向。
炮聲有點遠,應該在港口炮臺打的。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此時北岸的喊殺聲和銃聲,還沒有傳遞到這裡。
只有炮聲,隱約出現。
“安德森,這兩個女人怎麼辦?”其餘的西夷賤賤的看着她們笑道。
“太噁心了,她們身上都是糞便,還能怎麼樣,一起送去見上帝吧。”
砰砰砰,現場連繼的響起。
殺了徐平全家後,安德森很快走出去,在街上找了一會,就找到幾個當地土着,然後讓他們過來挖缸。
土着們也沒辦法,當然只能聽主人的。
在他們眼裡,西夷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他們只能乖乖聽命。
幾個土着才挖到一半,已經有喊殺聲傳到這裡。
而且這會炮聲也沒有停過,第二輪炮又響了起來,安德森開始還以爲碼頭在試炮,這會終於感覺不對勁。
他匆匆跑到街上,開始並沒覺的有什麼不對,突然,遠處隱約有炮聲響起,接着,嗖,看到自己西側一個黑影從空中飛來,正是炮彈。
“怎麼可能?”安德森無法相信。
他們這邊在馬尼拉城極北處,就是自己南岸的炮臺都打不到,除非有人把炮運到馬尼拉城來。
而此時遠處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他才站了一會,就看到街南的一角,突然大量的西夷和土着還有日本人瘋狂往這邊跑。
這波跑的人有數百多人,每個人臉上都充滿恐懼。
安德森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敢相信有人能打進馬尼拉。
沒等他反應過來。
崩,遠處空中好像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
嗖嗖嗖,一大波箭雨破空而來。
“啊”街上慘叫連連,人羣紛紛倒地。
最少上百人在剎那間同時被箭射中。
人們爭相逃命,各種哭喊,很多人看到安德森這個兵士,直接向這邊跑來。
安德森呆呆的站在原地,一會功夫,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大量的鐵甲,成隊成隊的兵馬,出現在他的眼前。
“明軍來了?”安德森心中一顫,終於想到剛剛徐平所說的話。
他勐然想起什麼,趕緊轉身往後跑。
但很多人看到他在,也跟過來。
“別過來。”安德森大叫,先衝回屋子,砰,關上門,然後往後院跑。
他回到後院的糞缸邊上時,幾個土着已經把那糞缸擡了起來。
糞缸已經被打破,然後擡出,邊上的泥土被挖開。
噁心的東西流從缺口處流向四面八方。
露出地下好幾個包裹袋子。
大量的銀比索和白銀被扔在下面。
幾個西夷渾然不關心外面的喊殺聲,此時都興奮的盯着下面。
發達了,發達了,這徐平最少埋了上萬的比索。
徐家幹了十幾年糖業,果然是很賺錢的。
“快走,別挖了。”安德森率先反應過來。
“?”同伴莫名奇妙看着他。
“明軍,明軍來了,你們沒聽到嗎?”安德森怒吼道。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擡起頭,果然聽到外面有各種聲音。
這會全城基本沒有銃聲了,北岸這邊殺過來的全是蒙古,女真,和番人,拿着冷兵器。
用火繩槍的西夷幾乎都快死光了。
明軍怎麼殺來了?這麼快殺來了?衆西夷雖然不明白,但也知道要逃命。
他們趕緊轉身想跑。
轟隆,外面一聲巨響,大門已經被撞開。
安德森臉都白了,拼命叫他們:“裝火藥,裝火藥。”
幾人這纔回過神來。
剛纔他們開槍打死徐和平一家,這會槍裡都沒裝火藥和鉛彈。
而邊上幾個土着渾然不知,正在擺弄地上的銀子的比索,估計也想分點。
隨着外面的腳步聲,一隊女真兵率先出現。
雙方瞬息面對。
“打。”安德森大急,舉起槍來。
砰,他倒是一銃打了出去。
迎面一個女真兵被打倒。
另幾個人還在裝火藥,表情又驚又慌。
女真兵們大罵,有三人都有弓。
嗖嗖嗖。
安德森全身一顫,身上連中三箭。
他睜着眼睛,一臉的不甘,撲通,倒在徐平屍體身邊,兩人的臉還正好面對。
射完箭的女真兵們一涌而上。
轉眼前,西夷和土着紛紛被砍倒在地。
“哇,好多銀子。”一個女真兵從熟悉的漢語叫道。
“是比索,西夷銀比索。”有人糾正。
“這不都一樣嘛,哈哈哈。”幾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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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安德森殺死徐平的同時,距離安德森兩裡外的東側,馬尼拉總督府內,總督科奎拉和駐軍司令官岡德森,馬尼拉大主教埃蒙,大法官,總檢查長等都在一個大屋子裡面。
屋子堆放着五十幾個大箱子,每個箱子都有一米長,六十公分寬和高。
另有兩個日本人和兩個當地土着也在,每個有臉上堆着諂媚的笑容。
“尊敬的總督大人,我們已經統計好了,此時平叛,我們繳獲叛軍一百二十萬比索。”一個當地土着陪着笑道。
這一百二十萬比索,是上交給西班牙王室的利潤,而實際上,他們得到的遠不止這些。
不說普通兵士和日本人當地土着所搶,僅今天這裡,五十幾個箱子裡,擁有價值兩百萬的比索和白銀。
他們前期經過統計,所有比索加白銀,最後摺合比索大概三百萬,摺合白銀約兩百一十萬。
他們經過幾個月的屠殺和掠奪,將數萬華人財產全部充公,上交了三分之一,留下了三分之二,讓現場的大老們平分,至被下面搶的,更是不計其數,至少也是百萬起。
“這些華人啊。”科奎拉微笑道:“真是不怕死啊。”
衆人皆大笑。
科奎拉的意思是他們在1603年殺過一次,沒想到才三十多年,又有大量的華人過來,然後這次剛殺完,科奎爾決定允許華商住在“澗內”,這不,十一月時,居然又有華商想從福建過來試探問,有什麼稅率的優惠。
果然華人是不怕死的,只要有利潤,他們根本不在乎。
甚至此時的明朝沿海,很多華商以爲,菲律賓又被殺了一次,形成真空,可以趁機來搶佔市場,賺些大錢。
比如像許功烈這樣的大富商,已經逃離,那他留下的市場,總要有人接啊。
所以現場的人聽到這種消息,幾乎不敢相信,華人真是不敢死啊,這樣都還敢來?
“明人人多,死一點不怕,哈哈哈,當給他們低稅,先騙過來再說。”司令官岡德森大笑道。
“再養十幾年,再來?”大法官笑問?
衆人又皆笑, 明人皆直就是他們圈養的小財神,圈養幾十年,就殺一波,圈養幾十年,再殺一波,真是太妙了。
原歷史上,他們還就是這麼幹了,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的慘桉。
就在衆人正興高彩烈,準備分掉這些收穫時。
突然。
轟,隱隱聽到遠處有聲炮響,整個總督府也是微微一震。
衆人面面相覷,發生什麼事了?
聽這炮聲,好像是炮臺的巨炮。
“明人打來了?”有人不可思議。
“不可能,不可能,明廷七月讓鄭出兵,鄭以無餉爲由拒絕,不可能的。”有人道。
“來人。”科奎拉大聲道,正想叫人進來看看。
突然。
轟,轟,連綿的炮聲接着響起,之後,每過一段時間就有炮響。
很快,衛兵跑回來,好像有人進攻碼頭,正在打馬尼拉港口?
衆人一聽,緩緩舒了口氣,沒有什麼船隊,能迎着咱們的炮臺,衝進馬尼拉城。
司令官岡德森大聲道:“我去港口看看,是誰這麼膽大包天,還有,快召集我們的艦隊?”
他話音剛落。
轟隆,突然一聲巨響,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中。
一顆巨大的炮彈意外的穿過總督府的高窗,撲哧一聲打在岡德森的身上。
那42磅的炮彈,在剎那間把他撕成一片粉碎,又跳到一個巨大的箱子上面,砰,箱子破碎,流出一地帶血的比索和白銀。
“啊”大屋裡頓時響起各種驚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