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官府的應對
崇禎元年,深冬,黎明!
一座莊嚴而且雄壯的城市,聳立在一片崇山峻嶺之中,這座城市古稱“長安”、“京兆”,自大明洪武二年(1369年)起改名爲西安府,一直沿用至今。這個古老的城市有六千年的建城史,先後十三個王朝以此爲都城。北瀕渭河,南有秦嶺,擁有雄渾、厚重的歷史底蘊。
此時天還沒亮,這座雄偉的城市還在睡夢之中,一騎馬突然自西北方的官道上疾奔而來,馬上的騎士已經累得不行了,整個人都趴在馬背上,雙手吊着馬脖,他身下的馬也已經累得不行了,不停地打着響鼻。
馬還隔得老遠,城牆上的的守城兵就被馬蹄聲驚醒了,大叫道:“來騎止步……還沒到開城時間……”
那馬上的騎士狂吼道:“八百里加急……換馬不換人……緊急軍情……別管什麼時間了,開城!”原來這名騎士是個送信的驛卒。
聽到“八百里加急”這幾個字,城牆上的守兵不敢怠慢,趕緊打開了城門,讓那驛卒衝了進來,隨後這名驛卒連氣都不換一口,在黎明的街道上狂拍着馬屁股,一路衝進了知府衙門……一柱香時間之後,知府衙門燈火齊明,喧囂聲大起,無數人從府裡跑了出來,向着城中各個官員的府邸跑去,把驛卒帶來的軍情通知全城。
“白水有人殺官造反了!”
這個消息猶如插了翅膀,一瞬間飛遍了西安府大大小小的官員耳中。
知府震驚、承宣布政使司震驚、提刑按察使司震驚、都使揮使司震驚、陝*西巡撫震驚、督糧道震驚、參政道震驚、參議道震驚、驛鹽道震驚……除了這些個大佬之外,還有一大票遊擊將軍、千戶、百戶全都猶如炸開了鍋。
一年多以前,澄城鄭彥夫起義,就已經把這些傢伙給狠狠地震驚了一次,沒想到ォ消停了沒多久,白水又來這麼一下。
一羣文武官員們也顧不得天亮沒亮了,匆匆穿戴整齊,集合到了巡撫衙門裡。
陝*西巡撫名叫胡廷宴,今年已經五十八歲,垂垂老矣,本想後在巡撫的位置上混幾年,到了該調任的時候,就光榮退休,告老還鄉,沒想到這還差着一兩年ォ退休呢,就碰上這種事情,無奈之下,只好把文武官員們全都迎進巡撫衙門,擺上茶水……開會!
一羣大佬圍坐在一起,全都大眼瞪小眼,堂中跪着那名驛卒,見衆官都到齊了,胡廷宴揮了揮手,對着那驛卒道:“你且細細報來,白水又怎麼了?”
驛卒磕了兩個頭,大聲道:“報告大人,白水*縣民朱八、王二率衆起義,殺了*縣令顧華修,搶了倉庫裡的存銀和糧食……種光道又接着搗亂,在鄉間肆虐作亂,燒燬無數鄉紳士家的宅邸,搶奪銀錢無數……然後逃竄進黃龍山裡去了……”
“絲!”衆官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
當官的,怕碰上這種羣衆事件,麻煩啊!誰沾手誰倒黴。
那驛卒又道:“那匪首朱八居然向鄉紳收稅,簡直膽大包天,這分明是要謀反!”
胡廷宴聽到這裡,心裡已經大不爽了,如果只是一羣流民鬧事,他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下到處都有流民鬧事,這不算什麼,報到朝廷裡,往往也是輕拿輕放。但若上報朝廷有人殺官造反,那就……事情大條!
他輕咳了一聲道:“送信的,你可別胡亂說話,一羣饑民鬧事,怎麼到了你嘴裡就變成謀反了?妖言惑衆……來人啊,給我把這人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再來說話。”
驛卒腦門一堵,完全沒明白怎麼回事,他不辭辛苦,八百里加急送信來,居然成了妖言惑衆?這是何解?不等他想明白,幾個胡家的家丁就衝了上來,將他扭出廳去,就在廳外的石板上撂倒,打起板來。
噼裡啪啦的打板聲從中庭裡傳進大廳,一大羣文武官員的臉上都神色古怪。
胡廷宴乾咳了一聲,整了整儀容,然後淡淡地道:“些許饑民鬧事,瞧這人說成什麼樣了,真是沒見識。”
他這麼一說,堂中的官員們都明白了,這是要捂蓋了!欺上瞞下是官場慣例,大夥兒都懂,一看就明白,於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正在冷場的時候,突然……堂外又竄進來一個驛卒,嘴裡大聲叫道:“八百里加急……緊心急軍情。”
“什麼?”衆人心中一驚,胡廷宴的心也抓緊了一下,又怎麼了?
只見一個風塵僕僕的驛卒在家丁的引領下跑了進來,跪地報道:“大事不好,府谷*縣王嘉胤作亂,率領楊六、不沾泥等賊寇作亂,劫掠富家鄉紳,到處殺人放火,人數多達三千多人。”
“絲!”衆官又倒抽了一口涼氣,白水ォ亂了,府谷又來?不帶這麼巧的吧?
一名文官抹了把汗道:“巡撫大人,這事您打算怎麼辦?”
胡廷宴攤了攤手道:“誰管他們呢,等他們鬧騰吧,等到明年春天下一場雨,這些饑民就乖乖回家種田,重做回良民了,我們管他們做啥。”
“大人英明!”一羣文官雖然滿頭大汗,但還是趕緊拍一記馬屁。
“胡扯!”堂中突然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一箇中年官員突然憤憤地站了起來。衆人齊齊轉頭一看,只見站起來的官員大約三十五歲左右,模樣比較清瘦,留着三縷胡,看起來頗有些英氣。原來這人是陝*西督糧道洪承疇。
洪承疇是個能人,二十三次考中舉人,次年赴京會試,連捷登科,以二甲第十四名的身份得到進士出身,後來任不西清吏司主事,歷員外郎、郎中等職,在刑部任事六年,升浙江提學僉事,ォ高識人,慧眼無雙,於是得到朝廷器重,升任爲督糧道。
簡單來說,這人很牛逼!
這個牛逼的人顯然不滿意巡撫大人的不作爲,他憤憤地揮了揮袖道:“流寇作亂,如若聽之任之,放虎歸山,必東山再起,等到流寇們休養好了生息,明年再從山裡衝殺出來,爲禍地方,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亂來……”
胡廷宴噎了一噎,隨即惱怒道:“你這是危言聳聽,我看饑民們會自行散去!不會再度爲禍。”
“你這是掩耳盜鈴!”洪承疇憤憤地一揮手:“道不同不相爲謀,我懶得在這裡和你瞎扯……你既然不管,我帶自己的家丁去管,這就去府谷迎擊王嘉胤去!”他揮了揮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隨後巡撫衙門前響起了馬聲,這洪承疇雖然不是乘轎來的,而是自己騎馬的,看來有兩把刷。
洪承疇這一鬧,場面上的氣氛有點尷尬,衆官心裡都想,巡撫大人確實有點老了,看到農民起義就害怕管,居然聽之任之,這樣確實不行,還是洪承疇說的有道理些,他既然去府谷剿匪,那咱們還是得想想辦法對付一下白水的朱八和王二。
這時堂下跳出一名武官,衆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千戶楊洪。這楊洪可不簡單,去年他帶兵平定鄭彥夫之亂,短短几天時間就攻破鄭彥夫山寨,將亂匪一網打盡,還帶回了鄭彥夫燒得焦黑的屍體,在西安府小小地出了一下風頭。
雖然這一亂因爲要欺瞞朝廷,並沒有上報爲平定謀反,只是上報爲平定了一股山匪,但是功勞也不算小,楊洪本人得了一大筆賞銀,已經被上面列入了升官的序列之中,只等哪個位置空出來,立即讓他補上去。衆人見他出頭,知道有好戲看,立即引頸以盼。
楊洪拱了拱手,笑道:“巡撫大人,卑職請戰,洪大人說得也有道理,這些饑民跑出來鬧事,咱們也不能不聞不問,不然鬧到皇上那裡去,於大人官聲有礙,請容卑職帶點兵馬,去把朱八和王二這兩個傢伙手到擒來。”
楊洪之所以請戰,其實原因很簡單,他和鄭彥夫幹過一架了,知道農民軍非常好欺負,隨隨便便擺個軍陣,就可以將對方擊潰,就算打不贏,用用攻心之計,簡直不費吹灰之力,這種情況下,誰去平亂誰就能妥妥地立個大功,升官發財,指日可待。這樣的好事,他不撿誰撿?
趁着別的武將還不知道農民軍好欺負,還有點畏懼不敢戰,他就趕緊跳出來把這個活兒攬到手心裡。
見到楊洪出頭,胡廷宴也鬆了一口氣,他確實畏戰,但是有楊洪這樣的能人出頭,那就是另一回事,喜道:“楊將軍願去?真是太好了!有你出馬,我是放一百個心。”
楊洪嘿嘿直笑,這種時候,他這兵痞當然要想法再謀取一點好處,於是拱手道:“巡撫大人,這次亂民們竄進了黃龍山,末將要進山去剿匪可不容易,山路難行,而且山裡清冷,我的士兵們可吃不消這種苦頭,還請巡撫大人多批點軍餉下來,我好用來激勵士氣。”
胡廷宴只等着平平穩穩的退休,哪有不允的道理,趕緊道:“這是小事一樁,我這就給你錢糧,你務必把朱八和王二一夥給我解決掉……”
“遵命!”
堂中的文武官員們,全都臉角帶起了笑容:“祝楊將軍旗開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