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打賭
二少奶奶用激動的聲音道:“我願意拿出所有嫁妝勞軍,煩請軍爺將鄭彥夫一夥人碎屍萬段!”
“咦?”楊洪略感好奇,這家少爺擺明一幅不願意出錢的樣子,怎麼跑出個婦人來說願意出錢?這事兒可真是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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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站着的朱元璋卻心中雪亮,二少奶奶是張鬥耀的女兒嘛,這父仇不共戴天,張家滿門被殺的仇恨,她不想報纔怪了,聽說官兵要去剿滅鄭彥夫,她應該是最高興的一個。
二少爺刷地一下跳了起來,大怒道:“你這傻女人,怎麼搬出這麼多錢來?沒經過我的同意,誰敢亂調家裡的銀錢。”
二少奶奶用藐視的眼光瞥了他一眼,犟道:“這是我變賣了自家的房產和地契換來的錢,是我的嫁妝,我愛怎麼支使,就怎麼支使。”
這一說,二少爺就不太方便開口了,滿肚子罵人的話全都憋了回去。
楊洪對手下的親兵使了個眼色,一個親兵走過去,在箱子裡仔細翻查了一會兒,隨後靠到楊洪身邊,壓低聲道:“最少三千兩。”
楊洪心中一喜,從這婦人這裡弄三千兩,剛纔這二少爺也答應了兩千兩,加起來有五千兩銀子,這可不是一筆小數字了,這趟沒白來。他嘿嘿笑了兩聲,對着二少奶奶道:“這位夫人好豪氣,你爲國出力,本官會記錄在案,剿完匪回去之後定向朝廷上表,表彰你的愛國義舉。”
二少奶奶搖了搖頭道:“表彰什麼的我不要,我只想要一件東西……”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鄭彥夫的人頭!”
“他的人頭可不能給你。”楊洪趕緊道:“我如果活捉了他,必須得送到西安府,菜市口斬首。如果抓到死的,也要把人頭送交朝廷報功,豈可給你。”
二少奶奶點了點頭道:“這個我懂的,我只需要看一眼他的人頭就行了……看一眼!只看一眼!”
“這個倒是沒問題。”楊洪笑道:“反正我回西安府時,還要從你們這裡經過,到時候把鄭彥夫的人頭拿給你看一眼就行了。”
朱元璋在旁邊聽得好笑,你就知道你一定能拿住鄭彥夫?把話說得這麼滿,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想到這裡,他突然苦笑了起來:楊洪敢把話說得這麼滿,當然是有底氣的。這傢伙如果抓不到鄭彥夫,隨便抓幾個鄉民,砍了腦袋送交朝廷就行了,反正朝廷那些個大官根本不認識鄭彥夫。殺良冒功的事,在明末已經隨地可見,並不新鮮了。
朱元璋能想到,二少奶奶也能想到,她畢竟是縣令的女兒,這些官場中的道道也略知一二,認真地道:“你可別拿個假首級來糊弄我,我知道你們這些官兵的性子,有時候抓不到正主兒,隨便抓個鄉民一刀砍了,拿他的人頭說是鄭彥夫報功!我手下的丫鬟裡,有人認識鄭彥夫,你騙不倒我的。”
“你手下有丫鬟認識他?”楊洪被唬了一跳,這可是件麻煩事,如果自己殺良冒功,被這丫鬟一眼給識破,又丟面子又丟裡子,傳出去之後就是慌報軍功,欺君之罪。
二少奶奶招了招手,秋葉低着頭,快步走到了廳堂中間:“婢子認得鄭彥夫,上次流寇造反的時候,婢子與鄭彥夫朝過臉……”
楊洪一聽,頓時大喜,其實沒有哪個官兵喜歡殺良冒功,如果能抓到正主兒,又何苦用這種下作手段?只是自古以來,剿匪就很容易走脫匪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官兵不認識匪首,兩軍交戰時,場面混亂,流匪一旦戰敗,往往是四下亂跑,匪首混在四散的嘍囉裡面遁走,官兵卻不知道該追哪一邊。
如果能有一個認識鄭彥夫的人幫忙指點,抓到匪首的機會就大大提高了。
楊洪趕緊道:“小丫鬟,你真認識鄭彥夫?”
“嗯……”秋葉嘆了一聲,有點難爲情地道:“婢子曾被三個流寇抓住,險被侮辱,這時鄭彥夫帶着一個戴斗笠的匪徒經過,制止了那三個流寇,婢子才倖免遇難……所以記住了鄭彥夫的樣子。”
楊洪凝視着秋葉,看她不似說謊,大喜:“哈哈!太好了!”
他對着二少奶奶道:“這位夫人,本官想借你這個丫鬟一用。不需要她做什麼困難的事,只需在剿匪的時候,在亂民中幫我指認出鄭彥夫,如此一來,本官抓到鄭彥夫的機會就變大了,你想看鄭彥夫首級的心願也更容易達成。”
秋葉嚇了一跳:“又要去見流寇?婢子……怕……”
“有什麼好怕的?”楊洪笑道:“本官手下有一千悍卒,區區流寇手到擒來,跟在本官身邊安全得很。”他手下雖然只有五百兵,對外卻得說得一千。
這時站在一邊的二少奶奶突然開口道:“秋葉,委屈你一下,跟着這位軍爺去剿匪吧,一定要把鄭彥夫抓回來,我要看着他被碎屍萬段。”
自家小姐開了口,秋葉就無話可說了,只好低聲應道:“是!”
二少奶奶轉身對着楊洪道:“這裡的銀子,我先給你一半,你把鄭彥夫的首級帶回來,我就把剩下的一半給你,如此可好?對了,秋葉也要平安地送回來!”她先說了要鄭彥夫的首級,說完了纔想起要把秋葉也帶回來了,所以加在了後面,可見在她心中,鄭彥夫的人頭,比最親近的婢女的命還要重要得多,如果能拿到鄭彥夫的人頭,秋葉的生死根本不重要,上位者的心態暴露無疑!
朱元璋在旁邊看着,也不插口,只見到秋葉的臉很迅速地黯淡下去,顯得十分難過,但她區區一個婢女,這種事輪不到她發言,難過也只能自己受着。
“成,沒問題!”楊洪一口就答應了,在他看來,對付區區流寇實在是小菜一碟,這銀子已經是自己腰包裡的東西。
不一會兒,楊洪的手下擡着兩箱銀子出了馬家大院,這兩箱銀子足足三千多兩,還有一千多兩等着他拿了鄭彥夫的人頭回來領,收穫頗豐,忍不住興高采烈,秋葉低着頭跟在他身邊,又傷心又害怕地去了。
朱元璋站在馬家大院的門口,凝視着官兵們向東北方向去了,心中忍不住微嘆。鄭彥夫沒去黃龍山,而是留在了洞子崖,這是他想不到的。看來,鄭彥夫手下有大多數人不願意進入黃龍山,羣體的意志使得鄭彥夫這個當首領的也無法下決定,結果就變通成了留在洞子崖。
這種情況在農民起義軍中很常見,尤其是剛剛起義,還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的起義軍,殺了個縣令,搶了縣倉,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以爲自己扯得起水泊梁山了。大多數的成員,都會陷入一種病態的亢奮,不把官兵當一回事。於是就以爲,隨便找個山頭駐紮,官兵也拿他們沒辦法。
現在官兵去清剿,倒是一個好機會,給他們迎頭一棒,告訴他們什麼叫螳臂當車,等他們嚐到了輕率冒進的苦果,知道了官府有多麼強大,他們才知道殺官造反這種事,是要用腦子的,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朱元璋不打算去摻和這件事,官兵和鄭彥夫誰勝誰敗,他並不放在心上,反正不論哪一方勝敗,對他來說都沒有直接的影響。他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繼續洗衣服。
剛搓了兩下,突然見到院子門口人影一閃,王二那虎背熊腰的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今天的王二打扮有些不同,他雖然還是穿着平時那套幹苦力時的粗布衣,但背上卻背了一張獵弓,腰間也懸掛了一把柴刀,頗有些殺氣從身體裡浸透出來。
進了院子,他張望了一下朱元璋的小屋,確認裡面沒有別的人,才壓低聲道:“朱八兄弟,要不要跟着官兵去看看熱鬧?”
“看熱鬧?這有啥好看的?”朱元璋曬笑道。
“官兵抓賊,賊打官兵,還有什麼熱鬧比這個更好看?”王二嘿嘿地笑了起來:“哥哥我做夢都想見識一場真正的戰鬥,這可是等了一輩子纔等來的第一個機會。”
嘖!從明年你起義開始,直到死都會一直在戰鬥,區區熱鬧有什麼好看的。朱元璋心裡暗歎,不過這話不能說出來,也就只能心裡想想,他低頭道:“我興趣不大,不想去看。”
“那你說說,你覺得官兵會贏,還是鄭彥夫一夥能贏?”
朱元璋想都不想就道:“官兵贏!”
“不是吧?你居然認爲官兵會贏?”王二跳了起來:“絕無可能!你看這些官兵,雙目無神,兵器生鏽,衣甲破碎,他們這慫樣,連鄉間最蠢笨的猴子也打不贏,鄭彥夫一夥殺官造反,刀頭喋血,都是英雄好漢啊,怎麼可能輸給這樣的官兵。”
朱元璋搖了搖頭:“戰場不是江湖毆鬥,和你所想的完全不同。”
“朱八兄弟,平時我都服你說的話,今天這個絕對不服。”王二用力一拖朱元璋的手:“走!跟我一起去看熱鬧,我和你打個賭,官兵如果輸了,以後我就不叫你朱八兄弟了,改叫你朱八哥。”
“哦?”聽了這話,朱元璋心念一動,這倒是有意思。他和王二一直以兄弟相稱,打的是感情牌,但是他並沒有使得王二對他轉化成“敬佩”的態度,這很明顯不利於將來控制王二這個人。藉着這個機會,狠狠地折服王二,對自己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看熱鬧,你若輸了,真得叫我哥!”朱元璋笑道。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