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山寨裡的矛盾
兩人走進大茅屋中,這個茅屋很寬敞,裡面幾乎沒有什麼傢俱,只有一排粗劣的木凳,看來是流寇們自己做的工木活兒,鄭彥夫皺着眉頭坐在中間的椅子上,這張椅子上面居然鋪了一張狐皮,看來流寇中有不錯的獵人。
鄭彥夫的身邊還有幾個手下,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奇怪,有的人緊皺眉頭,和鄭彥夫一樣鬱鬱不樂,有的人則滿臉古怪的喜悅,尤其是看着王二和朱元璋走進來的時候,喜悅之意更甚。
王二走在前面,朱元璋將自己的身子縮了縮,大半都遮擋在王二的後面,由於王二長得牛高馬大,將朱元璋的身體大部份都遮擋住了,所以鄭彥夫完全沒有留意到他的身形。
“這位就是澄城鄭彥夫?”王二大大咧咧地問了一句。
“是的,我就是鄭彥夫!”鄭彥夫直視着王二,問道:“你們就是來勸降的朱百戶和王總旗?”
“嗯!”王二按朱元璋的吩咐,把氣勢拿了出來,笑道:“老子就是王總旗,身後這個就是朱百戶大人。”
他說話沒有官腔,也沒有那種官場中人的圓滑,帶着一股子彪悍,這是學也學不來,改也改不掉的本性,用來配合朱元璋給他安排的總旗這個身份,倒也勉強合適,讓人絲毫不覺得懷疑。
王二大聲道:“鄭彥夫,今兒個我和朱百戶上山,就來問你一句,你降是不降?若是要降,早早放下武器,下山受撫,咱們楊千戶大人已經說了,可以赦免你殺官造反之罪,還封你一個百戶做。”
其實以千戶官的職權,根本沒有資格赦免殺官造反這種大罪,也沒有資格任命百戶級別的官員,朱元璋敢讓王二這樣說,就是瞅準了鄭彥夫一夥人傻,搞不懂官場的規矩。
鄭彥夫皺了皺眉頭,還沒開口說話,旁邊一個大額頭的漢子喜道:“百戶是幾品官啊?”
王二腦門一堵,百戶是幾品?這個問題朱八哥剛纔沒教我。
這時朱元璋在他身邊低聲提醒道:“正六品武官”。
王二趕緊大聲道:“百戶是正六品的武官。”
“什麼?正六品啊……好大的官!”鄭彥夫旁邊的幾個漢子頓時激動了起來:“縣太爺才七品,百戶直接就是六品了啊,太厲害了……鄭彥夫大哥,這個可以考慮啊……您當了六品官,就把咱們都提拔成七品的縣令!”
這羣鄉下漢子根本搞不懂朝廷的官制,還以爲六品官就可以任命七品官了……
其實正六品的武官比起正七品的縣令來,是要低一頭的!大明朝以文制武,武官在文官的面前擡不起頭來,百戶雖然是正六品銜,碰上縣令也要禮敬三分,根本不可能騎到縣令頭上去,更不要說提拔手下當縣令了,這完全是說笑話。
但是鄉野流寇,根本不懂朝堂上那一套,他們平時能見到的最大的官員,就是七品芝麻大的縣令,坐在衙門裡看起來非常威風。所以聽到鄭彥夫投降可以當六品官,就激動了起來!
“大哥,可以降啊!”
“六品官,值當!”
“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這句話果然不是騙人的。”
王二繼續按照朱元璋的吩咐道:“咱們千戶大人還說了,鄭彥夫當了六品官,他手下最有本事的幾個人也可以任命成七品官,八品官,九品官,只要肯歸降朝廷,咱們一切都好商量。”
“大哥……降吧!”
“太合算了!”
一片勸降聲中,也有幾個反對的聲音,有兩個粗豪的漢子大聲道:“不能降,你們是傻瓜不成?當官的話也信?官府最喜歡騙人了。”
“對,咱們不能降,殺官造反啊,咱們要殺的就是官,自己怎麼能去做官?”
這些粗痞漢子,並不懂得要掩飾自己的想法,有什麼就說什麼,當着朱元璋和王二面前就吵得一團糟。
“閉嘴!都別吵了!”鄭彥夫終於忍不住了,他坐狐皮坐椅上猛地跳了起來,大聲道:“別鬧了,都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衆寇聽到他發話,趕緊住了嘴,人人都緊張地等着他作出決定。
鄭彥夫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轉過頭來對着王二道:“王總旗,我鄭彥夫出來殺官造反,並不是想要自己當大官,而是想要效仿水泊梁山,劫富濟貧,替天行道,殺盡世間貪官,讓老百姓們過上好日子。如果我投降當了一個百戶官,如何對得起歃血爲盟一起來替天行道的兄弟?你們請回吧,我不會降的。”
旁邊的幾個漢子聽了這話,表情各異,有人喊道:“大哥,我沒看錯你,你果然是值得追隨的大哥。”
也有人喊道:“大哥,您這樣說,就不對了吧。咱們這些想接受招安的就不是你的兄弟了嗎?你對得起我們嗎?”
有人叫道:“別急着趕朱百戶和王總旗下山,請他們先住下來……”
兩團人又開始吵,屋子裡亂成一片。
朱元璋對着王二做了個手勢,王二會意,大聲道:“看你們一時半會也吵不出結果,這樣吧,我和朱百戶就在這山頂上歇下來,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你們自己先吵個結果出來再說吧。”
鄭彥夫想要反對,剛纔那個說話問百戶是幾品官的大額頭漢子卻靠了過來,笑道:“兩位官爺,這邊請,到我屋裡歇幾晚上,咱們會好好考慮投降的事。”
朱元璋將屋子裡混亂的情況看眼裡,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看來……這個山寨並不是鄭彥夫一個人說了算的,他是羣寇名義上的首領,但是流寇中間也分了許多股勢力,這個大額頭就是其中一股,他顯然不是很賣鄭彥夫的賬。在鄭彥夫決定趕他們走的時候,這個大額頭居然還敢留客,顯然他也是說得上話的人。
朱元璋給王二使了個手勢,王二點了點頭,對着大額頭笑道:“好吧,咱們先去你屋子裡住兩天,你們可莫想太久,幾天之後如果你們還沒下定決心,咱們官兵又要來攻山了。”
“我們纔不怕官兵攻山,昨天的攻山就被我們打退了!”有個鄭彥夫的死忠大聲罵道。
“你以爲官兵總數就只有五百人麼?”大額頭罵道:“這次來了五百,如果攻不下山,下次就會來一千,再下次就會來一萬,你能撐多久?”
幾個流寇又吵成一團,朱元璋在心裡默默記下哪些人是支持投降的,哪些人是堅定地不投降的,將每一張臉都烙印在自己的腦海裡,這才隨着大額頭走出了廳堂,臨出門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鄭彥夫滿臉苦澀的表情。
大額頭一路陪着小心招呼朱元璋和王二,經他自已介紹了一番才知道,這個人名叫趙鈺,本來就是一名流寇,他是自前年開始就落草爲寇的老強盜了,聚集了一百號嘍囉,在澄城與白水交界的山林裡流竄。
鄭彥夫殺了張鬥耀,率衆逃到山裡來之後,趙鈺主動迎了上去,加入了鄭彥夫一夥,然後慫聳鄭彥夫不要去黃龍山,就在洞子崖落草爲寇,建起了山寨。
這個大額頭信奉一句老話:“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所以他一直在等着官府來招安自己一夥人,現在官府好不容易來招安了,鄭彥夫卻不同意,急得他不行,所以他的手下直接就在堂上和鄭彥夫的手下吵了起來。
朱元璋只是不動聲色地將這些情報記在了腦海中,並沒有多說廢話。趙鈺將他們兩人安排到了自己的屋子裡暫住,一個寬敞的茅屋,裡面什麼傢俱也沒有,連牀也沒有,只能在地上打地鋪。
安頓下來之後,王二看了看,屋子周圍有人在監視,但是監視的人都離得遠遠的。他這才湊到朱元璋的身邊,壓低聲道:“朱八哥,我看鄭彥夫確實是條好漢,沒有投降之心。”
朱元璋點了點頭:“他確實沒有降心,我也已經看出來了!”
“那咱們就該幫他了啊。”王二認真地道:“你腦子靈,快想辦法吧。”
朱元璋皺起眉頭來,低聲道:“山寨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鄭彥夫一夥人和趙鈺一夥人還在爭持,短時間內還不會暴發,我想,咱們還有兩三天時間。”
“山下的官兵會不會攻上來?只要官兵攻山,咱們兩人是假使者的事就暴露了。”王二有點擔心地道。
“不會的!以官兵的士氣,攻山失敗一次之後,就算楊洪下了死命令,他們也不會聽,要等上一次攻山失敗的那種挫敗感消失之後,他們纔會再次攻山!起碼也得三五天之後。”朱元璋低聲道:“我還有幾個問題要親口問問他,如果不問清楚,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值得救,等到晚上吧,晚上我製造一個機會去見見他,等我親口問了這幾個問題再做決定。”
王二好奇地瞅了他幾眼:“你究竟要問他什麼?”
朱元璋淡淡一笑,並不解釋,他心裡想的是:我要問問他,爲什麼不聽我的話,排除不安定的份子,帶最少的人去黃龍山,爲什麼要和趙鈺這種不堅定的傢伙攪在一起……如果他給不出讓我滿意的答案,那就只好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