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老馬支支吾吾的被趙立問的說不出話來,雙手死死的護着瓦罐。這就讓趙立更加起疑了,趙立沉着臉上前揭開了瓦罐,只瞧見了裡面有大半瓦罐的菱草和幾片切成了肉糜的白色碎末。
趙立擰着眉頭問道:“這是什麼肉?來啊,給我把伙房的兵士叫來。城中糧盡兵士們把皮甲都吃了,城裡的百姓更是靠着煮食菱草,椿槐葉以果腹求生。糠籺都吃完了城中連只老鼠都找不到,何來的麻雀肉?”老馬一聽趙立已經疑惑,撲通跪在了地上卻是仍然一語不發。
伙房裡的幾個兵士被方子籌帶上了城頭,他們看見老馬跪着都急忙跪倒求情道:“大將軍開恩,你就不要難爲伙伕長了……”
趙立喝道:“我只想要知道城中現在還有肉可食嗎?”
“大將軍,我們剛送入軍營的菱草肉湯……那肉是……伙伕長自己從腿上……割下來煮在湯裡的。大將軍楚州府斷糧日久,許許多多的的傷兵因爲無食可吃都紛紛餓死了啊!伙伕長說過要是城中再沒有肉吃,那守城的兵士們不被金狗射傷,也要會被餓死!所以伙伕長是割下了自己的肉……煮給大家吃,大將軍你就不要再問了……”伙房中的兵士已經泣不成聲,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趙立雖說是知道,自靖康丙午歲起,金賊作亂侵我華夏。在三四年間,山東、京西、淮南等地方米貴如金而且不可得。在當地的盜賊、官兵以至居民,相互以死人煮食。殺人賣肉者多似牛毛,人肉之價賤於犬豕。肥壯者一個不過十五千錢,全軀暴以爲臘。老瘦男子被稱做‘老把火’,婦人年輕者,名爲“不羨羊”,小兒呼爲“和骨爛”,也被叫做‘兩腳羊’……。沒想到今時今日在楚州府中,竟然也逼得要吃起人肉,趙立拿着瓦罐全身都在抖慄。
方子籌過來扶起老馬,回頭對趙立說道:“大將軍你不必驚駭,在楚州府中百姓們爲了活命已經是慘相環生了。在守軍裡就有人家爲了給自己丈夫省下一口吃的打金狗,在丈夫出去守城外出後就找來了繩子勒死了孩子,然後再上吊而死!大將軍這些都是在楚州府中近來發生的事,百姓們無不怨氣沖天。可是他們也明白大將軍你已經是盡力而爲了,大將軍你不妨可以問問在城頭上守軍,他們家中有多少親人爲食而死了!”方子籌這麼一說,城頭上的兵士們紛紛開始嚶嚶抽泣……
老馬難過的說道:“大將軍,萬事以大局爲重。楚州府眼下是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城下埋了那麼多的將士的忠骨,他們就是爲了保住城池不被金狗所破而死的。咱們這些大活人要是全被餓死了,城破了我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他們啊。在楚州府裡活人能吃的只剩下餓死的屍首了,大將軍戰事無情,留着命纔有機會去反敗爲勝啊!”
趙立身在將軍府裡,一直關心着金人對持之事,對城中的百姓的確不如方子籌和老馬清楚。當得知了城中百姓因爲省吃一口的,竟然已經到了骨肉相殘的地步時,除了震驚外就是一種深深的自責。全城百姓日子要比兵士們過得更加艱辛,如今只能堅守此處,等着和金人最後的決戰了是死是活只有全看天意了。
趙立沉默了許久,望着那些家中發生不幸而哭泣的兵士大喝道:“兄弟們,爲了那些死難的兵士們,爲了守住楚州府,爲了你們死去的家人……我們別無選擇了,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
從此之後,守軍兵士之中就經常會有些肉絲肉片之類的吃食,沒有人會去問那些肉的出處。只知道吃了纔有力氣去擡石頭砸死金人,砸死金人才能保住楚州府。就這樣,楚州府中靠着吃死人之肉又苦苦撐了三個月。在三個月裡朝廷依然是沒有任何的信息,城中百姓已經是瘋狂的看見餓死的人就會衝上去舉刀取肉生食,楚州府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趙立也已經是無力再去約束那些饑民了,找來了孔仁義和軍需官商量了一晚上。在城中突然有了一家包子鋪,包子鋪的夥計們都是一些不穿軍衣的兵士。他們在城裡向百姓們每日發放幾百個包子,杯水車薪之下只能是略盡綿力了。楚州府裡的人口在這三個月裡銳減了一半,只剩下了一萬七千人餘了……
楚州府夜色中,斡離兩隻手平舉雙眼緊閉着,人懸浮於半空之中。在斡離的頭頂上急速旋轉着一座烏黑墨玉雕琢成七層的玉塔,隨着玉塔的轉動從玉塔裡忽然颳起股腥臭狂風。楚州府外的金軍死屍在狂風中,發臭生蛆的腐肉一塊塊的脫落了下來,屍骨剎那間龜裂開發出陣陣輕微的聲響。城外和城中的一道道魂魄被斡離頭頂的玉塔所吸引,彙集到玉塔前聚成了拇指大小的青光的珠子。各種咒罵聲和恐懼的大叫聲,像潮水似的撲向斡離……
斡離微微睜眼,雙支手擺出了一個大大的圓形。斡離口中念起了巫術養鬼之咒,從手中圓形透出了一片白光。青色珠子裡咒罵聲音越來越響了,白光之中咒罵聲變成了悽慘的叫喊聲。無數道怨氣化爲被玉塔融入其中,等怨氣全被收進玉塔後,青色的珠子變的依稀透明最終落進了玉塔裡……
完顏昌在軍營外翹首巴望期盼着,看見了斡離歸來迫不及待的迎上去說道:“大巫師,收怨魂之事進展如何?”
斡離輕輕笑道:“撻懶,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我已觀察過楚州府,現在內城裡已經是人吃人慘不忍睹怨氣充盈。十日之後便是天時來臨之際,你且做好攻城用的投石車,破城殺了全城之人我自有辦法助你成事!”
完顏昌狐疑的看了看斡離,嘴角抽笑道:“大巫師,你讓我們在這裡耗了這麼久,還要再過十日才能攻城?你說的天時地機我們又不懂,我如何能信你定會助我成事?”
斡離從袖子掏出了不足一尺的玉塔笑道:“撻懶,此塔就是亡靈塔。裡面有着我南征北戰收來的千千萬萬的亡靈,他們的怨氣足夠讓天地失色日月無光。我擁此塔就能給你逆天改命,讓你成爲天下之主宰!你還有什麼不可信的?”其實斡離纔不會去給完顏昌逆天改命呢,他不過是想要藉着完顏昌的兵權爲他積聚怨魂之氣罷了。等十日過後,七星連珠天相大變以怨魂之氣奪取金太宗之位,自己就能獨霸天下了!
完顏昌瞧着玉塔哈哈大笑道:“就憑這麼小的玉石塔竟能助我成事?”
斡離蔑視的道:“塔中怨魔之強大絕非你可想象,等到十日破城之後你就明白了……”
楚州府內城之中因吃食人充飢的緣故都變的十分冷血,趙安帶着兵士巡視城頭,不時的會看見有些百姓在街頭上探頭窺腦的張望。整座城中瀰漫着一種揮之不去陰霾氣息,飢餓使得那些百姓和兵士都很木然。只要有傷兵或者餓昏的遲早會成了別人口腹之物……
趙立對此也絲毫沒有一點辦法,要是城門能打開他寧願是衝出去和金人廝殺而死,也總比這樣每天過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強啊。
“啊……”一聲尖厲的慘叫劃破了死寂的夜空,趙立馬上帶着兵士循聲找去。跑已經是跑不動了,巡夜的兵士自己都餓的腳步趔趄了。等到趙立和兵士下了城頭就看見一個竹籃被丟棄在了路邊,竹籃中還有着三兩棵菱草和一把利刀。在光禿的黃土上有灘血跡,幾個人正拿着手中的刀子分食着一箇中年女子……
趙立大喝道:“你們……你們幹什麼!”
有個五六十歲的老嫗哆嗦道:“毛嬸……挖菱草時……餓死了……我們就……誰知道她還沒死啊……”趙立舉火把一照,四五個老年人正刀割手抓着血淋淋的肉往嘴裡塞。地上的中年女子吐着血沫子早已死了,上身幾乎是全祼着,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痕叫人觸目驚心。要不是看見她留有長髮,還真難分清餓的皮包骨頭的軀體是男是女了……
兵士看到中年女人在被饑民分食時竟然已經麻木到了無動於哀的地步,這種事在百姓之中太平常了,甚至有人在靠着殺活人食其肉的程度。趙立茫然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街頭陸續着有人加入到了食人肉的行列之中。用不了多久這個不知姓名的中年女人就會被食之一空……
趙立在城中渾渾噩噩的回到了將軍府,那個被分食女人臨死的慘叫聲彷彿還在趙立耳邊迴響。趙立在書桌前向高宗皇帝起草了一封奏摺,將楚江府四月以來,被金將完顏昌的大軍圍困。歷經了大半年,城中糧草殆盡。百姓民不聊生過着人吃人的日子,軍中已經到了以陣亡兵士的肉,來和金人相抗的地步了。望天恩福澤廣施早日發兵來援楚州府……
只可惜這封奏摺已經永遠都到不了趙構的手裡了,完顏昌在城外軍備整合完成就等十日後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