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笑了笑,男人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既然快死了,就拿去祭陣吧,李淳風不是說了麼,怕那陣法困不住她,留個她在意的人在裡面,投鼠忌器,下手便沒那麼狠了。”
不然的話,一招一式都還要落在那個可憐的忠僕身上。
承天門城樓上,悽風苦雨,留着小鬍子的男人此刻面容黯淡,似是許久沒睡好覺一般,整個人很是頹廢。昊天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從來沒見過他如此。
印象中的師傅總是笑眯眯的,偶爾生氣也會跳着腳罵人,可就是沒有這麼,哀痛過。
是哀痛,好像這雨很快就能沒過承天門,每個人都要受滅頂之災,而他不僅無能爲力,還是始作俑者。那感覺深入骨髓血脈,隨着四肢百骸遊走全身,拉扯皮肉,沒有一寸不疼。
“師傅.....”昊天不知道該如何勸解他,開了個頭,卻沒有後文。他想着若是崔相在就好了,從前有什麼難事兒,總還有相爺跟着分擔分擔,可如今他人在揚州,遠水解不了近火。
老遠看見金吾衛拖着一個“人”走了過來,離得不近,昊天也看不清。而他之所以疑惑,是因爲那一團血淋淋的,就算是個人,恐怕也是個死人了。
待走近了,撲面都是血腥氣,少年捂着鼻子,看不清對方到底是誰。
頭髮亂糟糟的披散着,粘着血跡打成了綹兒,身上一塊好的皮肉都沒有,衣衫殘破,有幾處幾乎露了白骨出來。用刑這樣狠,估摸着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
“李大人,陛下說拿這個婢女祭陣。”
直接將珃兒扔在了師徒二人面前,金吾衛一拱手,便是一道死令。
“祭陣?”昊天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人都已經這樣了,還要如何祭陣,“她做什麼天大的錯事麼,要受這麼重的懲罰,還有氣息麼?”
伸手想摸一摸她的脈搏,卻被李淳風一把提了起來,剛想反抗,迎面就撞上金吾衛不善的眸光。昊天有些膽怯,乖乖站到了師傅身後。
“微臣,領命。”拱手行禮,彎腰的時候,背上似有千斤重。
見那兩個金吾衛走了,昊天偷偷從李淳風背後探出頭來,他看了一眼那個婢女,滿臉血污,已經沒有活氣了,這樣柔弱的一個人,能做出什麼惡事呢?
師傅常說宮裡的女人心狠手毒,可昊天總是很難相信。
“帶她去吧,放進陣前的引雷柱上。”
“師傅?”
“快去!”
極不情願地應了下來,昊天抱起珃兒,一步三回頭地往承天門外走去。風雨這麼大,她又一身的傷,光是扔在外面就已經夠受的了,還要去祭陣、引雷。
有多少條命也活不了。
脫下自己的長袍給她披上,昊天動了善念,不忍看她就這樣被綁在柱子上。
“你怕不是爲哪個主子抵罪的吧,纔要這樣興師動衆地處死,以儆效尤,哎,來世投生個好人家吧,可別再入宮了。”
度了一點真氣到她體內,希望她能稍稍好受些。
李淳風在宮牆上看着昊天把人安置好,又看了看那一十二名太常寺的死士,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雲兮,你說我該怎麼辦?”
陛下的命令,他沒有辦法不從。
且即便他抗旨不遵,今日的事也會有別的人來做。
與其那樣,倒不如是他。
至少,他知道公主是誰,也可以讓崔鈺少受些罪。
可是哪怕知道結局如何,他卻依然無力面對這慘烈的過程。李淳風不是沒有嘗試過跟太宗解釋,但那些事情太過離奇,他還沒說出口,自己就先氣餒了。
求神明而不信神明,怕妖孽而又恨妖孽,世人畏懼權勢,總是甚於報應。
求神拜佛是被逼無奈時纔會去依靠的精神寄託,而如果能靠犧牲幾條性命便換回所願,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後者。
誰叫前者過於被動,而人卻最怕等待呢。
他也曾嘗試過用平常人可以理解的說辭去哄騙太宗,比如汝南公主就是汝南公主,只不過因爲愛慕崔鈺,所以死後才與那位先夫人互換容顏,以求與心上人長相廝守。畢竟那時候崔鈺常去感業寺,偶爾撞見過也不稀奇。
可是這樣的謊話怎麼可能騙得過太宗,連他自己都不信。難不成就因爲李字兒是皇女,冥間都對她網開一面,由她死由她生,還由她換臉定終身?
簡直是笑話。
但如果告訴太宗,他之所以能活,是因爲泰山府帝姬愛慕他的朝臣,爲了能與對方做一世夫妻,所以才賣了個順水人情給他,延壽十二載,過時不續,這樣的話要是說出來,崔鈺或許可以躲過一劫,自己及其他所有知情者就一個也活不了了。
天子壽數,豈是常人可以窺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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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都沒有退路,就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
“雲兮,或許是我無能,若是早一點幫他製出那些延年益壽的丹藥該有多好。保他長命百歲,叫他福壽無疆。”
隨即又是自嘲地一笑,似是否定了這個念頭,又似是徹底否定了自己。
長生。
長生。
衆人對其趨之若鶩,可長生哪是那麼容易做到的。
之前不知天下真有泰山府時,他修行悟道,窺得術法靈妙之一角,想得不過是懲惡揚善,繼而名揚四海。一生轟轟烈烈的不辜負,也就足矣。
他從不貪心,雖然志不在此,倒也不攔着別人日日做着修仙大夢。
可是後來他見過泰山府君,見過東皇太一,見過天龍八部衆,才知世間玄妙,三界既定,哪是區區凡人可以胡亂篡改顛倒的。
生死簿在上,壽數天定,冥府尚不可隨意增減壽夭,他憑什麼靠幾顆丹藥與之抗衡。
只是這一點,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是天子的執念,且陛下總認爲,只有他也只許他一人,完成這個執念。
所以太常博士只能答應下來,眼睜睜看着這出鬧劇上演,最後再演化成爲一個悲劇。他親眼見過那女子手執鴻鳴刀斬殺龍族,如今自己親近之人被絞殺,心上人下落不明,以自己對這位崔夫人的瞭解,就算是拼着劫不渡了,回去再受一輪刑罰,她也斷不會善罷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