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浮生館出來,棲在枝頭的烏鵲又叫了兩聲,繼而便撲騰着翅膀飛走了。崔鈺擡頭望着低垂的夜空,伸手從懷裡掏出了那枚玉佩。
映着夜色,龍鳳配泛着柔和的光,像是明月一般,將周圍的星子比得黯無顏色,“魅兒,我想你了。”
語氣溫柔,連脣角也不自覺地揚起。
從前聽長輩說過,鵲鳥啼鳴,是遠人將歸。那麼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到她身邊了呢?
收起兩人的定情之物,男人邁開步子,終是融進了夜色裡。
.
陸昭在房裡急得來回踱步,方纔阮笙兒打發了婢女遞話過來,說羅府出了事,管家派了人來把羅翊叫走了。
他當時就知道情況不妙,一面告訴自己稍安勿躁,一面飛快地想着可能出現的情況和應對辦法。
知道那男人是個硬骨頭,就算被抓也不會把自己供出來,可越是這樣,他心裡就越着急。
他們住的地方就在羅翊給阮笙兒置的宅子後面,除了自己和崔鈺,這院子裡還有許多謀士和府兵,他生前是個沒落的讀書人,並不懂用兵之道,且就算是熟知兵法,那些人也未必聽他調遣。
把心一橫,陸昭正打算單槍匹馬地去闖城主府,一開門卻見男人毫髮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他媽幹什麼去了?”一把將崔鈺拉進屋裡,他順着門縫看了看外面,轉過身罵咧咧道,“你知不知道老子都要被你嚇死了。”
“你一個讀書人,怎麼滿口粗話。”坐在桌前倒了杯茶,崔鈺好整以暇地答着,“去了趟浮生館,躲過一劫。”
走過去將他手裡的茶碗搶過來,陸昭氣得臉色都變了,“我粗俗?我那都是被逼的,你爲了能早點回去,什麼都顧不得,連退路都沒想好就走了,就留我一個人擔驚受怕,你好歹告訴我要是你出了事我該怎麼救你?”
崔鈺也沒想到他反應那麼大,想着要是直說他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出事好像有些過分,於是只好先退一步,“抱歉,是我思慮不周。”
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氣上,陸昭聞言像泄氣的皮球,那些火氣沒了用武之地,消散得一乾二淨。
轉身朝內室走去,他確實沒經過什麼大事,一朝遇挫便鬱鬱而終,日子平淡無奇。哪像外面的人,同是書生,對方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而他最多就是紙上談兵。
“若是我真的出事,你就說要回去向府君覆命,羅忞礙於泰山府,一定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崔鈺的聲音自身後而起,生怕自己的言辭還有不妥之處,會刺痛對方,於是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怕死,可總要有人去知會冥魅一聲。”
“萬一萬一到了那一天,請你務必替我回去看看她。”
本想跟他說自己並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可如今真的被他安排了退路,陸昭竟想不到任何的推脫之詞。
在這小小的一件事上便顯出二人的差距,自嘆不如的同時又心生敬佩。
“我跟你來這兒可不是爲了給你捎信的,就算你心裡只有那些兒女情長,你也得信守承諾,帶我闖出個名堂吧。”
瞪了他一眼,陸昭坐在牀上道,“說吧,發現什麼了?你說去了浮生館,是阮瑟瑟救了你麼?”
“也不全是,算互相幫忙吧,她幫我打發了追兵,我告訴她如何御魂。”
“你找到了?”眼睛裡冒出一絲光亮,陸昭起身,向他追問着。
“還沒有,但阮瑟瑟答應給咱們找些嫖客,看看怎麼把藏在他們身體裡的魂靈聚起,下一步纔是如何駕馭。”
“哦”了一聲,他還以爲兩個人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聞言不免有些失望,“這個忙也不是白幫的吧,學會御魂之後呢?她要做什麼?”
“她想要我們帶她離開阿修羅。”
搖了搖頭,陸昭並不覺得對阮瑟瑟而言離開這裡是件好事,畢竟修羅族不被三界仙神接受,離開這兒也只能隱居凡界孤獨終老。
就算她想嫁給凡人,都未必有人願意爲她再去她家鄉闖一闖。
畢竟世間只得一個崔鈺。
想到這兒,陸昭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壞笑來,“那個姑娘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誒,要我說啊你們兩個也算患難之交,帝姬是上神,除了你也有大把人可以選,可四姑娘就不一樣了。她出身不好,無依無靠怪可人疼的,不如……”
“我本來想做點吃的補償你擔驚受怕,現在看來不必了。”挽了挽袖子,一副想要休息了的樣子。
“別別別,我錯了還不行麼?我也是從阿修羅闖出去的,她跟我其實也可以的,如果她願意的話。”
聞言無奈地笑笑,崔鈺起身朝外面走去,“做人要有自信,你長得也不錯,她未必就看不上你。”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廚房,陸昭搶着要給他打下手,看着對方有模有樣地切菜,他忽然就想到了冥魅第一次下廚的情形。
“我和魅兒剛成婚的時候,她什麼都不會,一次不知想起了什麼,跑到廚房要給我熬湯,結果忙乎了半天,不但湯沒熬成,還摔了許多碗碟,最後把手也弄破了。”
這是他來阿修羅後第一次主動向旁人提起冥魅,男人淺笑,連側臉的輪廓都柔和了幾分。
“那你豈不是心疼死了?”
“心疼是心疼,可也管不了她,直到後來受不了了,說她做的菜確實難以下口,這才作罷。”
“比阿修羅界的菜好難吃麼?”陸昭皺眉,雖然知道帝姬在府中有多驕矜,可還是不敢相信那麼漂亮的姑娘竟燒不出一桌好菜,“你可以教她啊。”
“教她這個做什麼,她喜歡吃我可以給她做,我想吃也可以自己動手,沒必要讓她去。”只學學女紅也就罷了,偶爾替他編個絡子打個香囊倒累不着,可崔鈺想不出冥魅學菜的必要,“難不成讓她學會了做給別人吃麼?”
陸昭看他說的認真,心裡不禁冷笑,到底是有多護着,居然變態到這種地步,“還好你不是府君,按你的邏輯,舞也不用跳,琴也不用彈,帝姬估計要被養成廢人的。”
“你以爲他不是這樣做的麼,冥魅不會下棋不會騎馬,全都是他慣出來的。”
識趣地閉上了嘴,陸昭生怕今晚這來之不易的飯菜染上酸味兒。
還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那種。
兩個男人半斤八兩,帝姬遇上他們真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