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落晚卿正給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帝俊上藥,縱使她動作已經很輕了,可對方還是疼得齜牙咧嘴。
“你到底怎麼得罪他們了,要下這麼重的手?”從泰山府的帝姬出事以來他就一直碎碎念着對不起,也不知道到底對不起什麼。天宮裡已經住了一位窈夫人,難不成他心裡也住了一個麼?
心裡不是滋味兒,下手就重了些,男人疼得哎呦一聲,連忙躲開道,“我就說你做不來這伺候人的活兒,不如找個侍女來就好了。”
“誰說我做不來,小時候我和歸臣練功受傷,都是自己處理的。”瞠着一雙眼兒瞪着他,似是生氣,又像是根本氣不起來似的。他那些花花事兒還不夠多麼,竟還惦記起他們晚歸舟的侍女來。
帝俊何嘗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存心要將人推開,所以寧願疼着也不敢再勞煩她動手了了。“朕叫你解的幻境你解好了沒有?”
“沒有,”沒好氣地將藥瓶扔到一邊,落晚卿這次鐵了心不肯告訴他,她想着興許這麼吊着他,他還會往晚歸舟多來幾次。
那她就能多見他幾回。
“也罷,反正也不可能再翻身了,你何時解開了何時叫人來知會朕一聲就是了。”言畢捂着臉走了出去,一點兒餘地都沒留給屋裡的女子。
“你.......”落晚卿被他氣得幾乎要哭出來,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點兒不入他的眼,又有什麼不如那個窈淑的,憑什麼既白島島主的女兒都可以嫁給他,自己卻不行。
聽見外面有動靜,女子慌忙擦了擦眼睛,她是這晚歸舟的當家人,哪怕是哭也不能叫人瞧見。
“怎麼了?”待人進來的時候,落晚卿已經將情緒收斂好了。
“大小姐,二少爺把迷幻之境解開了,特讓我送來給您看。”侍女恭敬地將那封密信遞到她手裡。
接過來打開,眼前呈現出一張白宣,漸漸的,紙張四角被墨跡氤氳開來,整幅畫顏色由淺變深,灰暗色調濃重,像是被厚厚的霧氣包裹。
是度朔山。
畫面裡唯一干淨的顏色便是夢魔的白衣,他依舊坐在那棵枯樹上,不知是不是因爲霧氣的原因,男人臉上的情緒顯得很落寞,叫人看不太清。
不僅如此,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些什麼,就這麼呆坐着,彷彿數萬年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直到最後,落晚卿已經耗盡耐心,正想將那幅畫收起來,卻忽然見他動了動嘴脣。
夢魔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他把玩着手裡的枯木,低聲喃喃道,“魅是妖精,鈺是君子,天君是俊傑,府君最果斷,而水君似海,深不可測.......”
“唯有我,自始至終只是一個說夢的癡人。”
畫面至此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切煙消雲散,復又成了一張白宣。
短短几句話,就將三界之中最尊貴的幾個人勾勒了一遍。其實夢魔最後的遺言並不難理解,不過是道破了他們幾人的名字以及相對應的性格,落晚卿見其中並沒什麼重要的東西,賭氣似的把信扔到了一邊。
“不用回稟了,反正天君也不怎麼在意。”見對方似是有些不解,便繼續囑咐道,“泰山府四帝姬的事情別跟二少爺說,讓他安安心心閉關。”
等到落歸臣出來的時候,這事大抵也都過去了,就沒必要再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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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粼洲外鋪天蓋地的紙錢如白雪一般,六月飛霜,倒叫人愈發覺得水君夫人死的冤枉。
泰山府與九重天的人同去悼唁,看着靈位前愈發虛弱的男人,兩方都心存愧疚。
上香祭拜結束之後,幾個人來到後堂敘話,冥徹拱手向玄深行了個禮,“二嫂是爲了救魅兒才遭此大劫,這是泰山府欠鳳粼洲的,日後不論鳳粼洲有什麼需要,泰山府必當竭盡所能。”
擺了擺手,玄深啞着嗓子道,“魅兒又何嘗不是無辜受牽呢,何況她們兩個人都去了,我們也不必在這兒互相埋怨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言畢重重地咳嗽着,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一般,有侍婢端了茶送過來,卻被男人拒絕了。
“我這身體你也看到了,朝不保夕,若有那一日,還請你們能顧念着咱們的情誼,好好待寧兒。”
“這是自然的,那小丫頭我們都會好好看顧的,你也不必總自怨自艾,萬一哪日就好了呢,就比如冥魅,被挖了眼睛奪了三生石,都以爲活不了,結果不還是救回來了……”帝俊本是想安慰玄深,可他一時改不了嘴快的毛病,一下子就全說了出來。
“什麼?”憤怒、震驚、不解,諸多情緒交織在一起,男人臉上的神色極爲複雜,倒將那一抹恐懼掩蓋了。玄深死死攥着拳頭,他不知此刻哪種感覺更多一些,是恨冥魅害了甯姣自己卻沒死,還是怕她一旦活過來就會告發自己。
冥徹聞言狠狠瞪了帝俊一眼,這個節骨眼上跟人家說這話,不是在往傷口上撒鹽麼?
且帝俊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只是他想着總不可能瞞玄深一輩子,轉而便又釋然了,“她元神散了,我們費力尋來她幾縷魂魄送入輪迴,神仙是做不了了,最多做個凡人,一切都得重頭再來。”
玄深的手慢慢鬆開,他的手心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可繼而又紅了眼。
男人苦笑,他的眼眶酸脹,失魂落魄地樣子藏無可藏,“來人,送客。”
“阿深,欸,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帝俊還想再解釋幾句,卻被一旁的冥徹拖走了。
“你夠了,讓他靜一靜也好。”
十分理解男人此刻的心境,若是易位處之,冥徹自覺不會比玄深做得更體面。見帝俊嘆了口氣,他復又諷刺道,“這下你如意了,經此一劫,泰山府與鳳粼洲不睦,你的天君之位算是坐穩當了。”
“我最如意的,不過是冥魅可以去投胎,一下子抹去了許多污糟的事情,只是救得活一個救不活一雙,你當鳳粼洲只恨泰山府麼,玄深就算不知道這背後的事情,也一樣會恨我。”
他會恨爲什麼對方拼盡全力救了泰山府帝姬,卻無一人能救甯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