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宮裡的儺舞儀式頗爲盛大。近千位少年擊打着腰鼓,頭戴猛獸面具,在太極宮前的廣場上跳儺驅邪,以期來年國運昌盛,事事順遂。
冥魅斜倚在繡滿了大朵盛放牡丹的靠枕上,慵懶而又神色淡漠地看着這一切,與四周滿懷期待的人羣截然不同。從早上開始,整個長安城就進入了狂歡狀態,唐朝國泰民安,太宗豐功偉業,萬國來朝,四海同賀,前來進獻的異國使者不可計數,那些奇珍異寶更是多得猶如海上的浩渺煙波一般。而這場王之盛宴與其說是奉給神明的祭禮,倒不如說是大唐皇帝俾睨天下般的自我張揚。
神,也不過是其中的看衆之一。
摸了下懷裡那有着柔軟觸感的小東西,誰知它卻一躍而起跳到了前面的酒桌上。明顯不太喜歡被人這樣親近,那隻全身烏黑的波斯貓轉過來衝着冥魅叫了幾聲。
笑了一下,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金鈴鐺,墜在紅色的繩結上面,和那琥珀色的貓眼睛一樣熠熠發光。
“乖。”冥魅不由分說地給它系在了脖子上,饒是不情願地又叫了幾下,可到底還是老老實實戴好了。方纔還十分驕傲又冷漠的貓咪以近乎臣服的姿態恭順地重新臥回主人懷裡,任由她不停摸着自己的頭,再不反抗了。
孟姜坐在一旁,看着這隻新進貢來的波斯貓,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怯色。大着膽子伸出手去,只是還沒碰到它,就被它呲牙的樣子嚇得縮回了手。
“姐姐,這貓看起來怪嚇人的。”雖然知道冥魅是不怕這些的,可還是覺得不太舒服。
“黑貓不詳,我在宮裡很少看見,也多虧父皇準允。要不是你喜歡,我都怕他將那個進獻的使臣打出去。”
“那怎麼可能,還能把送禮的打出去?”看着懷裡的貓兒因爲撫摸而眯起來的眼睛,冥魅淡淡地笑了下。黑貓是冥界的使者,陰陽兩界的引魂人,若說不祥實在是冤枉,可凡人就是這樣,總喜歡把自己的問題推到別人身上。
飲了一口屠蘇酒,覺得周身都暖暖的,冥魅換了個姿勢對孟姜說到,“餘韻最近又發噩夢了麼?”
仍是想去逗逗那隻貓,見它乖巧下來,便忍不住用筷子沾了點酒給它。“她那哪裡是噩夢,在我看來完全是春夢嘛。自從前幾日掛上桃符倒也安生了好幾日,再沒夢見過什麼公子了。”
“喲,聽你的口氣像是很嫉妒似的,你的宮門外是不是沒有掛桃符啊?”兩個人正有說有笑,卻忽然被廣場上人羣的高呼吸引了注意力。
一個黑衣朱裳,身披熊皮,頭戴黃金面具的男人高舉着右手的盾,帶領衆人高呼着“儺,儺........”一步一步整齊劃一地由廣場一側向另一側走去,越過明亮的篝火,把那些看不見的邪祟慢慢驅趕至宮闈盡頭的黑暗中。
已經有些微醺的黑貓在那最後一聲高呼之後猛然清醒過來,“喵”地叫了一聲,身子一躍而下,順着那宛轉的廡廊跑遠了。
“欸,”看着那遠去的小毛團,孟姜喊了一句,隨即對冥魅道,“姐姐不怕它跑丟了麼?”
“祭禮結束了呢。”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指尖繞着酒杯劃了一圈兒,看着遠處那個引起一片尖叫聲的男人,心裡不禁嘆了一口氣,身在陽界的方相氏的使命結束了,下面便該是泰山府忙碌的時刻了吧。
摘下面具的一刻,男人微眯的桃花眼明顯比剛纔的儺舞儀式更令人傾倒,不論宮婢還是貴女全都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就差將酒宴上的鮮果美酒一併拋過去,好砸暈了扛回家纔好。
尉遲寶琳一面跟衆人招着手,一面向太宗這面走來。路過崔鈺和李淳風身邊的時候,男人眸光裡挑釁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只是兩人不約而同地對他頷首,似笑非笑的樣子就像是大人在看總角小兒的把戲一樣。
哼了一聲,似是從未見過禮部尚書和太常博士如此和諧地站在一塊兒,尉遲寶琳嘴裡嘟囔了一句便徑自走過了他們兩個。
“他還生你氣呢?”捋了捋自己那打理得很漂亮的鬍鬚,李淳風對崔鈺說到,“話說我也很奇怪,你明明都不近女色的,怎麼忽然對三公主那麼上心。”
他自是見過那位汝南公主的,好看是真好看,說是仙女下凡也不爲過,可是崔鈺這個死腦筋,怎麼就突然開竅了呢。
“莫不是真的斬斷前緣了?那你不如......”後面那半句話還沒說完,便被崔鈺截斷了。
“如果我說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份,你信不信?”
正要跳着腳罵他又敷衍自己,那些怒意剛剛凝結在臉上卻又倏地散去了,李淳風忽然想起當年兩人的對話。如果這男人知道對方是什麼,恐怕些年就不會待在長安守株待兔,早就天涯海角地尋去了。
一想到上一次他這麼“好好”跟自己說話還是十年前,李淳風忽然分外珍惜崔鈺今日的態度,思忖了一會兒纔開口,“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比如尾巴,毛色,愛吃雞或者魚.......”
腦中將狐狸、貓妖等等勾畫了一遍,絲毫未察覺對方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名諱呢?總該有吧。”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李淳風抓着崔鈺的衣角問到,“就算是妖怪,也不會輕易改變名諱的。”
一個人的姓名,是猶如咒語一般的存在,隱藏着一生的命運和羈絆,改掉名字往往代表與之捆綁的一切都會被一起更改。
“夫君,我叫冥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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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幽冥的冥,鬼魅的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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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她在他耳畔低語的那個名字,那個多少次午夜夢迴被他掛在嘴邊的名字,崔鈺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遙看着遠處高臺之上安然端坐的女子,所以,是來自幽冥地府的鬼魅麼?可那些實實在在的觸感,還有當年被他刺傷後觸目驚心的畫面都提醒着自己,冥魅並非沒有實體的靈物。
那麼,是附在了別的什麼人身上了麼?
崔鈺並不在意她的軀體是誰,只是擔心這樣冒險的舉動,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