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隱去不說,酈伊傑看了眼陸爽,道:“你已見過酈巽,是不是?”
“是。我見不是義父,深恐毀了義父大計,不再生救人之念。可惜燕家郡主怕我走漏消息,仍囚我在府,幸好有胭脂姑娘相救。她在烏啼巷得知義父來此,我們就又尋了過來,想助一臂之力。”江留醉憂心忡忡,遲疑了一下方道,“燕家軍戒備森嚴,義父隻身前去,委實危險。”
“調兵遣將延誤時日,我已修書回京,將局勢稟告皇上。至於燕家軍內,只要能說動幾員大將,拖延大軍北上,就能爭取時機。”
江留醉顫聲問道:“嘉南王真會謀反?”看到燕府囚禁酈巽的那刻,他已明白此事不可避免,可心中仍殘存一線之念,如果能阻止燕陸離叛亂,江南百姓幸甚。
酈伊傑沉痛地道:“可惜我不在京城,單憑遜之一人,無力迴天。”他出神地望了高處發呆,似乎想起了往事,江留醉也是心中黯然。
陸爽道:“這位江兄弟說的是,王爺一人入營,恐有他變,不如由在下尋個由頭,把幾位將軍約出營外,以策萬全。”胭脂道:“陸大叔下毒手段高明得緊,的確在營外更妥當。”陸爽澹然一笑,不以爲意。
“王爺有幾成把握,能說服燕家的大將?”江留醉蹙眉問。
“五五之數。燕家軍八位大將,與我舊日相熟者只有五人,且都對燕陸離忠心耿耿。但社稷危如累卵,不容我猶豫退縮,即便只有一成把握,如能僥倖功成,化干戈爲玉帛,則善莫大焉。”酈伊傑沉聲說道。
江留醉心知他說的是至理,怎奈天不從人願,他孤身犯險,一旦有事,酈家軍羣龍無首,更陷社稷於險境。
酈伊傑注目江留醉道:“這世上難有萬全之策。如果我立即北上,領酈家軍與燕陸離分庭抗禮,勢必是一場曠日之戰。倒不如在他未發難之時,切斷他後路,或許他能就此醒悟。”
江留醉苦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怕嘉南王沒那麼容易醒悟。”
“王爺擊潰他的老巢,嘉南王就算起事,也成不了大氣候。”胭脂讚許地說道。
江留醉頭疼地想,酈伊傑以一人之力,就想力挽狂瀾,是不是太樂觀?並非他質疑酈伊傑的才能,一人對六萬大軍,不用想也是以卵擊石。
英雄,或許都是呆子。江留醉忽然平靜下來,事已至此,多說無用。
“義父,我聽你的,就算全無把握,也去闖他一闖。”
酈伊傑微微一笑:“孩子,我不會平白去送死。”慈目中閃過兩道銳利的光,彷彿有一對鷂鷹振翅飛出。江留醉憧憬地望着他,心中很是安定。
既立定了放手一搏的心,衆人開始商討入營的細節。就在這時,頭頂的地面響過悶啞的轟隆聲,密集如擂鼓,大地持續地顫動。酈伊傑臉色大變,震驚地道:“晚了!”他往前奔了一步,繼而沉痛地駐足。
江留醉問道:“出了什麼事?難道是……燕家軍北上?”
他們終究晚了一步,兵貴神速,燕陸離佔了先機。四人肅然地聆聽,馬蹄聲腳步聲持續良久,這不是小規模的調兵遣將。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頭頂上才又安靜下來。
“翔鴻大營已經空了。”酈伊傑茫然跌坐,他的頹喪僅是一瞬,繼而拋下心事,振奮精神說道,“燕夜辰手下水軍厲害,以官道的容量來看,三萬人很難快速行軍北上,最有可能的就是分出一半走汴河。無論從大局而言,還是從交通補給,六萬人盡數出動都是大忌,因此雲翼大營必定尚無動靜,我們須抓緊時日即刻轉道。”
胭脂怔怔地望了陸爽,一臉質疑的神色,酈伊傑終於臉色也變了變,嘆道:“不錯,姑娘冰雪聰明,竟比我先想到……”陸爽呆了一呆,蹙眉一想,恍然大悟。江留醉看了三人的情形,也突然想通了。
“此刻出去,必會抓個正着。”陸爽自嘲地說道,“如此全營出動,我卻不知情,想來燕夜辰已經盯上我。”他深深地朝酈伊傑一鞠,“屬下辦事不力,請王爺責罰。”
酈伊傑悠悠出了會神,像是記起了久遠的往事,良久方道:“燕陸離,好個燕陸離。居然看穿了我……”莞爾一笑,扶起陸爽,“勝敗常事,不必掛懷,縱然都落了下風,未必翻不了棋局。走,我們去會一會燕家軍。”
這是他與燕陸離的較量。他在三個王府都安插了耳目,只有燕陸離火眼金睛,看破他的部署。雖然此刻燕家軍把酈巽當作酈伊傑挾持北上,酈伊傑本人依然安全,但要想說服諸將歸順,勢必要暴露真身不可。
四人返回地上,隔窗看去,屋外黑壓壓站了幾十個軍士。有位統領持了馬鞭坐在一匹黑馬上,喝道:“給我燒了屋子,逼他出來!”
“且慢!”酈伊傑朗聲叫道,昂首走了出去。
那統領瞪直了眼,滿腹狐疑看了半晌,待看清是和酈巽一模一樣的人物,急急下馬,趔趄奔近道:“你……閣下……康和王?”他臉上寫滿震驚,倒吸一口冷氣,下屬的軍士無不茫然。江留醉緊緊跟隨酈伊傑,唯恐他們突然出手。
那統領倉皇地低頭,行禮道:“翔鴻大營雲騎軍指揮使林禹,見過王爺。”
陸爽道:“林大人,在下犯了什麼罪?要大人親自捉拿?”
林禹尷尬一笑,酈伊傑就在旁,怎能說因陸爽私通酈家招禍上身?陸爽一向循規蹈矩,加之醫術高超,原本不曾被人懷疑。也是合該出事,陸爽每次傳遞消息,會把紙卷偷藏在來往京城與江寧兩地的馬匹中,並不親力親爲。誰知今次的那匹馬犯了疾,被人拉去尋了另一個獸醫醫治,發現了紙卷。
那紙卷用密語寫成,落在別人手裡也如天書一般,偏偏不巧的是,獸醫家中另有一副將在醫馬,看出紙卷蹊蹺。獸醫不敢怠慢,立即回報翔鴻大營,正值非常時期,燕夜辰如臨大敵,尋人調查陸爽底細,終於查出他與酈家的關係。
酈伊傑道:“林大人,陸爽之事,本王會親向嘉南王解釋。如今本王欲往雲翼大營去見大將軍燕楓,不知你可否護送?”他輕輕一句,將陸爽罪過帶過,林禹愣了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這個……末將……”林禹又是皺眉又是氣惱,自知無法交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王爺說哪裡話,既要去雲翼大營,在下派人護送便是。”當即命十個軍士好生保護酈伊傑。陸爽爲酈伊傑牽來馬匹,朝林統領欠了欠身,招呼江留醉與胭脂同行。
酈伊傑注目林禹:“本王說的是大人與我等一同前去。”他言下之意很清楚,不想林禹通風報信。林禹臉色慘白,猶豫半晌,慢慢伸手摸向腰刀。胭脂在旁嬌笑:“大人莫不是想動手?若是擒了王爺,趕上翔鴻大營北上之軍,你還能領個大功。”她緩緩抽出袖劍,輕鬆揮落,劍氣所至,草木摧折。
江留醉皺眉道:“拼盡全力,在下也不會讓大人如願。”話畢,人已瞬間飄到林禹身側,扣住他的手臂,將他與其他軍士隔開。
林禹感受到他迫人的真氣相壓,頹然鬆手,嘆道:“罷了,我自當陪王爺去雲翼大營,那裡三萬人馬知曉王爺已被押送北上之事,王爺如果以真面目入營,很難不走漏風聲。”
“何不說本王忽染急病,不能北上,幸有林大人陪同返營,請求燕楓派人醫治後再護送本王北去?”
林禹無奈說道:“王爺果然樂觀通達,請上馬,末將自當鼎力相助,再無異心。”他深知酈伊傑此行不易,索性暫時聽命。
一行人快馬加鞭,旋風般趕往雲翼大營。天色漸晚,江留醉騎馬與酈伊傑並肩而行,幾次轉頭去看,在康和王臉上找不到一絲憂色,他的心因此安定許多。胭脂跟在衆人身後,趁無人察覺,悄然飛出一隻匕首,紮在沿途的一棵樹上。
匕首邊金粉閃爍,稍一留心便能發現。刀尖戳着一塊絹帕,上面清晰地寫着兩個字。
康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