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有理。唉,你怎麼就會認識他呢?”雪鳳凰大嘆一口氣,“你有什麼事要麻煩我,不妨說來聽聽,要是太麻煩,我看那人情不如改日再還。”
“我正在查一樁與偷盜有關的案子,你一定拿手,不必擔心。”
雪鳳凰只得應了,伸了個懶腰道:“站着說太累,我也渴了,請我吃喝一頓,找個地方慢慢聊如何?”若是從今後吃喝玩樂能不用自個兒花銀子,她眼睛一亮,還是值得高興。
兩人走回大街,想挑一處安靜的茶坊酒肆。走了兩步,雪鳳凰雙眼圓睜,拉着酈遜之往一家頗爲招搖的店鋪奔去。酈遜之擡頭一看,“楚記玉器”,不明白雪鳳凰又有什麼花樣。他停着不走,道:“找個茶館地方聊天便是,來這裡作甚?”
“喂,中原楚家的名頭,你不會不知道吧?”
“聽說過,和我們無關。”
“和你自然無關,和我就大大有關。天子腳下就數楚家玉器最正宗,正巧走到門口,你不進去看看?不是說互相切磋麼,我可以教你如何辨認好玉,你不是能學點東西?”
酈遜之見她說得在理,只得依她。兩人走進店裡,立即有夥計請座上茶,十分周到。雪鳳凰悄悄對酈遜之道:“來這兒都是有錢人。”酈遜之低聲問:“你常來麼?”雪鳳凰道:“常來。”發覺酈遜之眼中不懷好意,“哼”了一聲道:“但我從來不打楚家的主意,你不曉得楚奶奶有多難惹?相比之下,我寧願去偷你們王府。”
酈遜之一笑了之。雪鳳凰這話也是說說而已,康和王府中有斷魂安排的機關,很多專防夜行人,即便按圖索驥亦不易闖入。四大王府都安全得很,只要不出門,絕不會惹上殺身之禍。
有夥計問他們想看什麼,雪鳳凰選了上好的墨玉,夥計進內屋去取。酈遜之掃視四周,見店中人頭攢動,生意很是興隆,每個客人身邊都有一兩個夥計陪伴。老闆正和一個南方商人竊竊私語,手中拿着一塊黃玉品頭論足,來不及顧及其餘客人。
這時門口走進一個貴介公子,從頭到腳掛滿了眼花繚亂的玉飾,像一家流動的玉器貨攤。一時間客人們紛紛被吸引到了他身上,老闆停下交談,走過來招呼道:“這位公子,要看些什麼貨?”
“把最好的拿出來就是了。”少年懶洋洋的,徑自挑了位坐下。待他坐定,人們才把眼光挪到了他臉上。他長得斯斯文文,說不上好看,但也不討人厭。酈遜之和雪鳳凰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他易了容!”兩人的話音很低,那少年卻已聽見,斜斜地射來一道兇狠的目光。酈遜之暗想,此人神氣活現,必有什麼來頭。
卻聽雪鳳凰悄聲低語,“這個人有點不對。”酈遜之道:“怎麼?”雪鳳凰道:“我不曉得,就是有哪裡不對。”
老闆捧來一個極大的錦盒,打開後滿目耀眼,周邊的人聚過來看。那少年沉下臉,惡惡氣地道:“走開些,別礙着本公子看貨。萬一短少什麼,你們賠得起麼?”客人們見他不好說話,散了開去。少年眯起一隻眼,揀起一隻玉扳指,放到面前三寸處,細心地端詳。
雪鳳凰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少年似有察覺,瞥了他們一眼。雪鳳凰飛快地移開目光,把手中的墨玉戒指套在中指上比畫來去,餘光仍在暗中察看他的舉動。
少年放下扳指,同時拿起一把紫玉葡萄、一隻黃玉雕龍筆筒、一件碧玉墜子,捧得手再也捧不下了,慢慢地把玩。忽然,他眉頭一皺,提起那隻筆筒,搖頭道:“老闆,這隻龍雕得可不大好。”老闆連忙請教。
“這龍爪屈而無力,張而無神,不像龍爪,倒彷彿雞腳。你說我說的可對?”少年談笑自如,說話間三顆紫玉葡萄已溜進了袖口。酈遜之在一邊看得仔細,對雪鳳凰道:“原來他和你是本家。”雪鳳凰將嘴一披,很是不以爲然。
老闆繼續請教,少年侃侃而談,左手把筆筒揮舞來去,右手無厭地吸納着一顆顆紫玉。待葡萄串瘦弱了幾分後,他自然地放下紫玉葡萄,取來一對墨玉鐲,仍然和老闆大談玉龍如何之無形無神。
雪鳳凰微笑着問酈遜之:“你可看到他是什麼時候偷那件碧玉墜的?”酈遜之訝然,小聲道:“碧玉墜給他偷了?我沒看清。”雪鳳凰點頭嘉許,“他不錯,手腳麻利,是個可堪造就之材。”酈遜之失笑道:“路數和你一樣,都用袖子偷,難怪你要造就。”
雪鳳凰不以爲然,“他哪有我行,我下手比他快十倍。你可曾看見我出手?不像他,連你都能看出他不對,可見沒大本事。要是讓我調教個把月,就大不一樣。”酈遜之微微起身,“你想造就他,我卻要抓他。”雪鳳凰急忙扯住他,“哎,不關我們的事,你惹什麼麻煩?都是江湖人,放他一條生路。”
“這是楚家的生意對不對?”酈遜之着重說出“楚家”兩字。
“楚家財大勢大,幫他們一個忙,也許會有些好處。我知道你的用意了。”雪鳳凰低聲偷笑,“到時候他們說不定能送我們幾件玉器,全當感恩。你去吧,我不攔你。”
“當然不單單爲了楚家。”酈遜之見她盡做美夢,也由她,“我抓他的理由還有兩條。一者,我要辦的案子和偷兒大有干連,說不定在他身上能找着線索。另一者,我畢竟是朝廷命官,他違法亂紀,總要依法行事。”
雪鳳凰嘆氣道:“看樣子我這些天得收手,否則你來個依法行事,我就慘了。”
酈遜之一笑,站了起來,身後的夥計殷勤地問:“客官看中了哪一件?”酈遜之搖手,往老闆和少年走去。少年似乎知有事要發生,擡起頭,冷冷地盯着。
酈遜之朝老闆一拱手,客氣地道:“不知老闆怎麼稱呼?”老闆瞥了他一眼,道:“敝姓楚。”轉過臉繼續對着那少年。酈遜之微有怒意,揚聲道:“楚老闆,在下有事想說,不知方便不方便。”老闆把頭轉向酈遜之,見他氣宇不凡,客氣地道:“公子有事就吩咐。”
那少年在老闆轉頭之間,又順手牽羊,把錦盒中的一枚羊脂玉戒指取爲己有。酈遜之胸中怒氣頓生,右手疾探,牢牢箍住他的手,喝道:“你居然還敢再偷!”
少年鬆開手,羊脂玉戒指差點掉在地上,老闆心疼地搶過。店內所有人的視線齊齊地射了過來。少年毫不緊張,冷冷地擡起眼,不死不活、慢條斯理地問:“你吃多了?我好好在看貨,你居然冤枉我偷東西。”擡起手看了看,“傷了我,你賠得起嗎?”
酈遜之冷笑,看來此人是慣偷,若是他語意謙恭小心道歉,自己或會心軟,反向老闆求情。但他毫無悔意,酈遜之不禁狠下心肅然道:“楚老闆,你只須看他的袖口,一切真相大白,不用我多說。”
客人們覺得有趣,聚攏來想看熱鬧。那老闆向夥計使了個眼色,朝其他客人道:“諸位客官,敝店出了點小事,今日就到此爲止。請諸位明日再來。萬分抱歉,望諸位原諒則個。”酈遜之心念一動,老闆做得極是,店中都是貴重玉器,萬一再有人趁亂取物,損失只有更大。
不一會兒客人俱已走盡,剩了那少年和酈遜之、雪鳳凰三人。老闆在店門口送完客人,鬆了口氣,回來朝酈遜之客氣地道:“客官恐怕是有些誤會,這位小爺的確是在看貨,並沒有做什麼不軌之事。”
酈遜之不大痛快,語氣也硬了,“楚老闆,我們親眼見他行竊,現下他袖口中就有數顆紫玉葡萄、一件碧玉墜子,剛剛你見着了,若不是我抓到他,那枚戒指也給偷了。人證物證俱在,他萬無可賴之理,楚老闆何必怕事?”
老闆的笑容不大自然,猶如被別人踩了一腳,十分心虛,好像偷東西的不是那少年,而是老闆自己。少年依舊趾高氣昂,振振有辭地道:“一派胡言,倒有理得很!本公子家中玉器何止千萬,會稀罕這點破爛?光我身上這些,哪一件比不上這裡的東西?我有必要偷嗎?”
酈遜之盯着他,語氣比他更傲,當下說道:“既不是來偷東西,爲什麼要易容?袖子裡面藏的東西,你敢拿出來看嗎?”雪鳳凰走了過來,接口道:“是呀是呀,我可以作證,他是偷了東西,老闆你看這錦盒少些什麼?東西都在他袖子裡呢!”
那少年一臉不屑,“朝廷王法,可有一條不準易容出門?我愛怎樣是我的事,旁人管不着。至於我的袖子,哼哼,我是什麼身份,你們想搜我身?要是找不到,我身上的寶貝卻不見,該找誰去?你們血口噴人,硬把白的說成是黑的,我也不怕你們,公道自在人心。”
老闆點了點錦盒中的物品,陪笑道:“客官只怕有些眼花,這裡真沒有短少什麼,依在下看,是一場誤會。”
酈遜之勃然變色,眼神如刀鋒慢慢地割過老闆的臉,尖銳的語氣裡帶着威嚴,“楚老闆,天子腳下是守法之地。這兒又是楚家的地方,做事總得小心些。你如此維護他,該不是背後有不可告人的用意?他說得沒錯,公道自在人心,我只管把兩位送去京都府,讓知府大人審問處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