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項目部開始進駐工地,工程伊始,各種繁重事務壓得於明偉喘不過氣來,工期依然和上次一樣,追得很急。影劇院地下主體工程必須在年底完成,17年開始建築地上部分,18年六月份包括裝修、水電整體交工,直接交付甲方使用。
於明偉經常加班到半夜,劉玫就一直陪他到半夜,給他沏一大杯加糖的花茶放在桌邊,然後默默地坐在於明偉身後手裡捧着那本《百年孤獨》。
那本書陪伴於明偉十幾年,他還記得第一次看《百年孤獨》時根本就看不進去,純屬爲了裝逼纔看的,一家子幾輩人都叫一個名字,直接就把他打回原形,讀不懂啊。當時鄭芳就質疑他一個搬磚的中國的書都讀不明白,讀什麼外國書?淨整些洋事兒。於明偉說:“按您的意思,我應該看小黃文,才接地氣?”
還好,上一次工程已經做過一遍,這次做算是輕車熟路,只熬了幾個夜晚,就捋順了。工程開始進入規範化,一切都有條不紊,儘管很急。
2016平安無事,轉眼就到了2017年七月,於明偉開始不安。他的不安來自於第四項目部項目經理張偉。張偉是建工集團四個項目部經理膽子最大的,而且還是最雞賊的那個。他敢肯定,不管是高老大,還是甲方還是質監站,目前已經全部被張偉用錢擺平了,然後張偉再收刮下面施工隊的錢,施工隊只能偷工減料,維持成本和微薄的利潤。但張偉絕對是個高手,儘管偷工減料,但他有個度,這個度他掌握得死死的,保證樓不倒塌,能交工。
但總的來說,還是那句話,這世界就沒有物美價廉,不可能多快好省,張偉是憑多年經驗歷練出了一身糊弄的本事。換種說法,糊弄絕對是本事,甚至這種本事可以秒殺一切正規人才。
要阻止張偉不糊弄,於明偉還真沒有多大信心。
果然二層施工一開始,鋼筋由國標換成了非國標,水泥標號變小,施工開始不規範,而且施工進度越來越提前,高老大和甲方看着工期提前的報表,對張偉越發信任了。於明偉憂心忡忡回到家,整日都愁眉苦臉。
於明偉終於忍不住了,私下找張偉說;“領導,咱不能再這麼糊弄了,再這麼糊弄下去要出事的。”
張偉上下打量了一下於明偉,說:“咋滴?你什麼時候調到甲方了?甲方監理?”
只一句話,於明偉就知道自己觸到張偉的禁忌了,張偉絕對不會再把他當自己人了。於明偉想了三天,猶豫三天,直接找到公司老總,高老大,高老大驚訝地看了張偉一眼,居然說出和張偉一樣的話;“要不你去甲方吧,當個監理。”
高老大的言外之意就是;建工集團養不起你,你去甲方當監理回頭監督建工集團。
於明偉敢肯定,他前一隻腳踏出公司門,高老大馬上就會給張偉打電話,他的行爲屬於背叛張偉,如果再回到張偉那裡,他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於明偉直接寫了辭職信,高老大立即批准辭職。於明偉還記得上一次也是寫辭職信,難道真的就像李遠說的那樣他正在經歷輪迴?到了2018年時間再次倒退?
於明偉猶豫三天,寫了兩封舉報信,一封寄給文化局,一封寄給安監局。一天夜裡,於明偉被警察帶走了,在監獄裡待了大半年。2018年七月二日,他被檢察院從監獄裡提出,檢察官告訴他,影劇院倒了。檢察官問了他舉報信,他詳細說明,然後走程序,第二天就被釋放出獄。
於明偉忽然產生一種想法,如果老天再無給他機會,讓時間倒退,他一定要在影劇院施工前殺死建工集團懂事長監總經理高勳,或許只有殺死高勳才能挽救影劇院。但眼下最要緊的是女兒的學費。
玲玲和上次一樣,被一所985大學入取,但作爲父親的他現在窮得一文不名,臉比兜還乾淨呢。於明偉買了彩票,然後在電視裡看着彩票開獎,每一個數字他都提前一天都看見過了,他現在可以預知未來。結果不出所料,他又中了大獎。他又把銀行卡交給劉玫,囑託劉玫替他照顧玲玲。劉玫既失望又生氣,於明偉把所有的錢都給她了,卻不提結婚。
該來的終究要來的,七月十八日,於明偉又收到了鄭芳寄來的包裹。包裹裡除了女兒穿的衣服,還有一封信,信上還是那六個字;去李大財主家。
於明偉把信撕得粉碎,呸了一口,又踩一腳,好你個鄭芳,被賓利拐跑了,拋夫棄女,怎麼就有臉讓他一次又一次去李大財主家去找。於明偉幾十歲人仍舊像一個孩子,不能成熟。
但是他就像中了魔,不由自主地想起和鄭芳年輕的時候。他勸自己不要去李大財主家,去李大財主家時間一定會倒退,但是他的身體並不聽他指揮。十九日的上午,他開車進衚衕,第三次見到了王富貴。
那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仍舊背靠大門坐在馬札上,但這次老東西好像迷瞪着了,沒發現他來。這老東西在這門前坐了一個甲子還多,他到底是爲了什麼?李大財主家到底藏了什麼秘密?自己和李大財主到底有什麼瓜葛?現自己到底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裡?
這次於明偉一眼就把王富國貴前前前後後全都看清了,雖然被老頭子的身體擋住了,但他清楚看見老頭子身邊放着一個藍布包裹。於明偉輕手輕腳走到老頭子跟前拿起藍布包裹,解開後發現裡面又是一張月份牌。他剛要展開,老頭子突然輕輕踢了於明偉一腳;“別動!”
王富貴眯瞪着眼睛看着於明偉,打了一個哈欠,說:“你回來了。”
於明偉有點困惑,老東西說這話是幾個意思,感覺就像他於明偉剛剛出了一趟門,沒耽誤多些功夫就回家了。但事實是,此個王富貴不是彼個王富貴,上一個王富貴在上一個世界裡,這個王富貴在“鏡子”裡的世界,他們到目前爲止根本就是陌生人,此個王富貴爲什麼說的那麼自然那麼親切,“你回來了?”
“您這一覺睡得還好?”於明偉也好像話裡有話地問。
“黃粱一夢啊”,老頭說。
“那您是在夢裡還是在夢外?”於明偉問。
老頭哈哈一笑,反問:“你是在夢裡還是在夢外?”
這?於明偉沒詞了,不知怎麼回答。
老頭又哈哈一笑,問:“是你夢到我了,還是我夢見你了,還是你我都在夢中?”
去你碼的!於明偉在心裡暗罵,少他媽的半夜不睡覺扯淡玩。
“老棺材瓤子!沒人跟你矯情,我就是問你,你怎麼會認識我?你跟我玩什麼莊周夢蝶!”
於明偉有點急。
“小兔崽子!”老頭忽地一下站起;“扒了你的皮我認得你的骨頭,我都可以給你當爺爺了,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於明偉栽着膀子也眯着眼看着王富貴嘿嘿樂了,說:“這就對了,說人話多好,別裝大尾巴狼。”
“你……”
老頭慢慢做回馬札,從背後拿出一紫銅菸袋鍋子,捏一撮細碎的菸葉子按進菸袋鍋,又捏起一撮又按進菸袋鍋,劃火柴點着,吧嗒吸了一口。
於明偉看得很清楚,這次王富貴用的不是最初的那一隻翡翠菸袋鍋子。於明偉問:“老東西,你的翡翠菸袋鍋子怎麼不用了?”
王富貴眯眼陰森森地看着他,說:“小東西,你年紀輕輕記性不大好,翡翠菸袋鍋不是和你換袍子肉了嗎?”
於明偉儘管心裡有準備,但還是微微一驚,這個老東西果然就是上一個王富貴!他也來到了這個“鏡子”裡的世界。
好吧,於明偉從身上的包裡拿出一面鏡子,放在了王富貴的面前,王富貴的一張刀刻一般的老臉在鏡子裡照了出來。
“要不您進到鏡子裡面?”於明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