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交談進行到這裡，其實接下來的話，路遠已經不需要說了。
這本質上是一個黑暗森林的問題。
這五艘戰艦之間的黑暗戰役，則是一個簡縮的黑暗森林。
當彼此互相攻擊，互相殺戮，以爭取可能的生存資源和生存機會，甚至說連彼此間的交流和透明都沒有機會和可能進行的時候。
其實一切都已經註定了。
所以說，那位軍官纔會說都一樣。
因爲這場黑暗戰役，無論是不是他領導的，最後黑暗戰役的倖存者，就都已經成爲了新時代的太空人類。
和舊時代的地球人類完全劃清了界限。
蘇眉抿住嘴脣，看向路遠：“所以說，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等到太陽熄滅的那一天。”
路遠笑了笑，輕輕點頭：“你說呢？”
“不過，算是吧。”
他這樣說道：“我原本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原本以爲重生只是重來一次的機會。”
“不過既然有這樣的使命，無論如何，最終還是要盡力而爲。”
“能夠讓人類在太陽熄滅之後有新的未來，能夠讓這個行星系不再死寂。”
“這就是我現在所想要做的，如果做到了，那麼我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接下來的一切，與我無關。”
“我也不在意。”
“我只負責這一段的路，這一段路之後，誰來領導人類，都一樣。”
“我也不在乎。”
路遠說的平靜，說的情真意切，蘇眉點了點頭，手指在路遠的額頭上輕輕按壓。
“謝謝。”
“我也很喜歡這樣的你。”
“不過。”蘇眉輕輕撓了撓路遠的額頭。
“太陽熄滅本身，會不會，也是一次黑暗森林式的打擊？”
路遠停住了呼吸，這個問題他其實想過，並且想了很多次，但是此時被蘇眉提出來，他還是有點意外：“爲什麼你會這樣想？”
“我記得王說過，太陽熄滅最有可能的原因，是有人終止了太陽的核聚變反應。”
“可是什麼手段才能夠終止太陽的核聚變呢？”蘇眉看着路遠的眼睛：“我不知道，也無法想象。”
“只能猜測是外星人對吧？”
“外星人爲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呢？總不能是看着太陽這顆恆星在這裡亮着比較浪費，所以說就伸手把太陽拉滅了？”
“或者說，這本身就是黑暗森林打擊的一部分。”
蘇眉這一席話說的非常認真，與篤定。
路遠只能笑了笑：“這只是假說，包括黑暗森林體系本身，都不過是一部科幻小說的假說。”
“但是，人類在科學道路上，從來都是擅長提出假說的。”蘇眉說道：“就好像最初研究原子的時候，從最初的的葡萄蛋糕形狀的原子模型，再到那個經典的如同星系一樣的原子核與電子軌道模型，再到星雲模型，測不準原理的誕生。”
“人類的科學，本身就是在一次次的假想中達成的。”
“如果假說能夠自圓其說我們所觀察到的現象，那麼，我們姑且就認爲這個假說是正確的，直到隨着我們對世界認知的增加，找到能夠更加準確描述這個世界的方法。”
“至於現在，我真的有理由相信。”
“關於太陽熄滅，也是一次黑暗森林式的打擊。”
路遠看着蘇眉：“你還記得黑暗森林體系成立的原因嗎？”
蘇眉搖搖頭。
路遠笑了笑，開口說道：“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像幽靈一般潛行於林間，輕輕撥開擋路的樹枝，竭力不讓腳步發出一點聲音，連呼吸都必須小心翼翼：他必須小心，因爲林中到處都有與他一樣潛行的獵人，如果他發現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開槍消滅之。”
“在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獄，就是永恆的威脅，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將很快被消滅。”
路遠就像是在吟誦詩篇，又好像是在背誦課文，他聲音在這個房間中迴響，然後路遠笑着繼續補充說道：“這就是那本科幻小說中對於黑暗森林最詩意的描述，但是事實上，黑暗森林本身，就是對費米悖論的一種解釋。”
“我這裡就不再給你講費米悖論了，不過有興趣可以找交通委瞭解一下。”
“黑暗森林體系中，兩條基本公理是，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第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是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其實這是對於人類在地球上發展的一種擴大化，一般而言，我們認爲宇宙的資源是無限的，至少相對於我們這些螻蟻而言是無限的，既然是無限的，那麼就可以分享。”
“但是，相對於人類的無限，但是相對於兩個種族來說就不是無限的，那篇科幻小說的起源，就是比鄰星上的三體文明，因爲自己的母星即將毀滅，所以不顧一切地想要尋找可以替代自己的生存行星，因此，便找到了地球。”
“可是如果宇宙中真的存在着無數的文明，並且，每個文明都會指數擴張的話，宇宙再如何龐大，相對於指數擴張的數學遊戲而言，依然顯得渺小。”
“那麼，就引出來了下面的論斷。”
“第一個，就是我之前給你提到過的猜疑鏈。”
“猜疑鏈的本身，在於雙方無法判斷對方是否爲善意文明，並且，交流和探查的代價，要遠比毀滅巨大。”
“當然文明間的善意與惡意，善與惡這類字眼放在科學中是不嚴謹的，所以需要對它們的含義加以限制：善意就是指不主動攻擊和消滅其他文明，惡意則反之。
因爲猜疑鏈的存在，所以說，相距遙遠的距離情況下，我們不可能判定出來，對方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
“而第二個理論，就是技術爆炸的存在。”
“文明進步的速度和加速度不見得是一致的，弱小的文明很可能在短時間內超越強大的文明。
可能是有內因或者外因引起，比如說宇宙文明之間的交流。
比如說人類本身所引領的幾次科技革命，或者說我從未來歸來所帶來的知識，都引領了技術爆炸。”
路遠說着這些枯燥乏味的知識，在場只有一個聽衆，但是蘇眉卻聽得很認真，眼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