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面前擺着他最愛吃的黃河紅鯉魚,青花大肚酒壺裡裝着他最愛的汾酒。
書桌上放着用桐油煙、麝香、冰片、金箔、珍珠粉等十餘種材料製成的精緻山水徽墨。
筆架上掛着一排“千萬毛中挑一毫”製成的頂級湖筆。
至於攤開的金雲箋,龍紋宣,以及在幽暗的燈光下依舊泛着幽光的端硯,都讓孫傳庭心中隱隱作痛。
嬌憨的閨女大夏天裡也不願意把身上的白狐裘脫掉,繞着他輕歌曼舞的模樣,讓孫傳庭很想揍她。
老妻頭髮上的金步搖熠熠生輝,藏青色的抹額上鑲嵌了大顆的珍珠,蜀錦做成的華麗衣裙,居然讓年老色衰的妻子多了一分風韻……
汾酒從酒壺裡倒出來拉着清亮的酒線,落在酒杯中泛起細膩的酒花,馥郁的香氣隨即擴散開來,嗅之,令孫傳庭肝腸寸斷。
“夫君,嚐嚐,這黃河紅鯉魚啊是長安齋的老掌櫃親自下廚炮製的,據說這尾紅鯉魚是從壺口那個地方活着運來的,都是躍過龍門的大鯉魚,一個個快要成龍了,就是在這尾紅鯉魚快要成龍,將要成龍之前,做成這道菜,最是裨益元氣。
老掌櫃還特意加了藍田縣特產的紅辣椒,比您往日吃的鯉魚多了一重厚重滋味。”
孫傳庭面無表情的吃了一口妻子夾給他的魚腹,味同嚼蠟。
“比不上你親自做的。”
孫傳庭隨意評論一句就讓妻子眉花眼笑,湊到孫傳庭身邊想要親暱一下,見閨女在一邊礙眼,就把閨女攆了出去。
閨女出去了,孫傳庭慢慢站起來,在自己書齋走了一遍,撫摸着光滑的檀木椅子道:“這些都價值不菲吧?”
妻子笑道:“一共花了兩百兩銀子,一整套傢什。”
孫傳庭陰沉着臉道:“據我所知,僅僅是這套六張的檀木椅子兩百兩銀子就買不來。”
妻子哈哈大笑,攬着丈夫的手臂道:“您以爲這是我收受賄賂拿來的?”
孫傳庭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還能通過什麼手段用兩百兩銀子拿到這套傢什!”
妻子劉氏得意的靠在孫傳庭身上道:“張雲漢這個死太監您知道吧?”
孫傳庭點點頭道:“此爲惡賊!”
劉氏大笑道:“他被陛下抄家了!”
孫傳庭點頭道:“此時爲夫知曉,因爲貪瀆無度,是南京那邊的御史彈劾的,據說證據確鑿。”
劉氏嘖嘖道:“可不是證據確鑿哦,他在西安的府邸被查抄的時候,妾身可是親眼看着的,無數的好東西流水般的從府邸裡被擡出來,光是金銀,據說就有七萬多兩。”
孫傳庭哼了一聲,指着滿屋子的好東西對妻子道:”你就不怕有一天我們被人抄家的時候這些好東西也被人流水介的給擡出去?”
劉氏掐了孫傳庭一把道:“您以爲妾身就是那種死鑽錢眼的人嗎?咱們家的每一樣東西來路都清清楚楚,絕無半點見不得的物事。
就您這一屋子的好東西一多半都是妾身從拍賣張雲漢家財的時候得到的,主持拍賣的是陛下身邊的大伴當王承恩!”
“等等,什麼是拍賣?”孫傳庭聽得有些迷糊,王承恩來陝西他是知道的,這也是他匆匆回西安的原因,只是聽不懂夫人口中的拍賣。
“拍賣就是把張雲漢家的好東西都擺出來,再把西安城裡有錢人,官宦人家都喊來,一個人拿着一個小木錘錘,每次拿出一個好東西放在臺子上,先喊出底價,然後再讓底下的富戶跟官宦人家的人喊價,只要高過底價就成,最後,價高者得!
您是沒見到啊,在場的人都瘋狂了,那個幫着敲木捶捶的雲氏大掌櫃腦袋上的汗水跟下雨一般……哈哈哈……不過,妾身喊了幾次高價,後面就沒人跟了,所以,好東西就進了咱們家。
王大伴當還誇獎妾身有眼光,下手時機正好呢。”
劉氏越說越得意,完全沒有看到丈夫那張越來越黑的臉,繼續得意的道:“夫君您知不知道,王大伴當還說,西安府這個拍賣的法子好,把一些對陛下沒用處的死物件統統變成了有用的銀子。
還說,這一次拍賣收穫不錯,他會向陛下進言,以後再抓到貪官,就以此例辦理。
所以說啊,咱們家裡的東西都是陛下賣給我們家的,來路清清白白,沒有讓人嚼舌頭的地方。
莫說我們家,就連轉運使,布政使,秦王府家裡的也買了不少,妾身站在一羣貴人中間不起眼。”
孫傳庭長嘆一聲,坐回椅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只覺得苦澀異常,他萬萬沒有想到,雲氏居然能遙控數千裡之外的南京御史,革除西安府的管事太監的權柄,且利用這個太監的家財,交好陝西的絕大部分官吏。
雖然沒有看過拍賣場,以孫傳庭的智慧,他能輕易地想象當時的場景,當親王妃喊價的時候,其餘衆人默契的閉嘴,以極低的價格拿到財物,當布政使,轉運使夫人包括自己這個巡撫的夫人喊價的時候,其餘人同樣會默契的閉嘴。
這就是僅僅用了兩百兩銀子就能買到這套檀木傢俱的原因。
至於王承恩一定是滿意的,因爲除過金銀之外,他還能利用這些好東西給皇帝籌集更多的金銀,不論價格如何,對皇帝來說都是好事情,因爲再好的東西在皇帝眼中都不如金銀重要!
所有物品的底價,估計就是王承恩索要金銀的總數目的一個分解數字,也就是說,這是一場正大光明分割張雲漢家財的盛會,所有人都是參與者,沒有一人被冷落。
“這就是手段啊……”
孫傳庭再吃了一口黃河紅鯉魚,嘴裡終於有了一絲鹽味,很快,各種味覺就紛至沓來,魚肉的鮮香味道不斷地衝擊味蕾,不知不覺,一尾足足有三斤重的黃河紅鯉魚就被他吃的只剩下一副漂亮的骨架。
夫人做的事情讓人無法從法理上挑出任何瑕疵,也就是如此,雲氏這種春風化雨的手段才讓孫傳庭感到深深的恐懼。
一條魚吃完,一壺酒也喝完了,孫傳庭對妻子道:“你來安排一下,我親自去玉山拜會雲氏安人。”
劉氏聽丈夫這樣說,立刻拍着手道:“好啊,好啊,六月里正是玉山風景最好的時候,玉山腳下也比城中清涼許多,夫君正好休憩一些時日,莫要管那些令人頭疼的公務了。”
孫傳庭用茶水漱漱口然後將茶水嚥下去點點頭道:“時間不可久,就三日吧。
我想,這一次那頭豬應該逃不掉了,他必須來見我!”
劉氏眼睛笑得彎彎的。
“這一次這頭小豬逃不掉的。”
就在孫傳庭被家事弄得焦頭爛額之際,李定國,張國鳳完成了中年漢子家的活計,領了工錢,就揹着鐮刀繼續向藍田縣深處進發。
張國鳳不斷地回頭看遠處的普通村莊,似乎很是留戀。
“你莫非真的動了成爲人家招女婿的心思?”李定國沒來由的有些生氣。
張國鳳道:“要不是因爲你,我說不定會留下,那個閨女臉上雖然有幾顆白麻子,卻是我見過最素淨的女子,說不動心是假的。”
李定國怒道:“這些年,你少過女人嗎?”
張國鳳道:“老婆跟女人有什麼關係嗎?”
“你——”李定國被張國鳳的一句話噎的說不出話來。
“不過,人家看中的是你,不是我。”張國鳳有些傷感。
李定國撇撇嘴道:“關我屁事,你要是喜歡,我們今晚就去他們家,你想要誰都成!”
張國鳳環首看看四周,只見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低下頭有些自卑的道:“在這樣的地方,就別說這些讓人羞愧的話,我即便是再喜歡那個女子,也只想派媒人拎着禮物登門求親,一次不成,就兩次,三次。
而不是趁着天黑,半夜裡摸進去把人家父母殺了,再把姑娘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