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在燃燒的無生老母廟前待了很長時間,眼看着火焰似乎沒有熄滅的可能,這才帶着部下去了清水縣縣衙。
如雲昭所料,如今的清水縣縣衙已經成了一座堡壘,縣衙門口堆滿了裝滿土的麻包等一類物事,就連掛在縣衙正堂上的“明鏡高懸”匾額都被用來當做盾牌擋箭了,至今,上面還插着七八枝羽箭。
由於天冷,倒在縣衙門口的屍體並沒有散發出什麼怪味道,就是臉上的表情很古怪。
清水縣的大里長單膝跪在雲昭面前慚愧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費國強,你治理地方的水平跟你在玉山書院的表現不相稱啊。”
費國強耷拉着腦袋道:“屬下來這裡的時候,這裡的百姓善良,潔淨,有時候還相互幫助,清水縣的大戶雖然祖籍是蒙古人,待這裡的百姓卻很良善。
我去要求他減少地租的時候,他一口就答應,聽說我準備召喚全縣百姓在農閒的時候一起新修水利,拓寬道路,還準備在新春到來之後號召百姓們種植一些新作物。
他不但滿口答應,還主動提出要幫助我們,在我們還沒有開工的時候,他就拿出兩百擔麥子,紋銀三百兩助我們成事。
所以,您也看到了,這裡的水利工程,城市飲水工程,道路拓寬工程,全部都得以實現。
就現在屬下覺得此地百姓除過祭祀之風過於濃厚,準備着手教導鄉民移風易俗的時候,無生老母廟的廟祝就來找我,說我是一個誠信,良善之人,可以成爲這座廟的護法。
屬下拒絕之後,從此,在清水縣的待遇就完全跟往日不同了。
這裡的百姓見我就罵我是狗官,這裡的同僚也迅速疏遠了我們,我以爲可以藉助那個蒙古人的力量來緩解此事,誰料想,他之說,我若不能成爲無生老母廟的護法,會有性命之憂。
此時此刻,屬下才發現自己上當了,被清水縣全縣上下從縣令吳衝到富戶鐵木罕巴,再到普通鄉民給騙了。
有了這個發現之後,屬下第一時間就把分散在全縣的各位里長全部召集到了縣衙,準備集體撤離此地。
沒想到那個縣令吳衝跑來告訴我們,沒有什麼大事,讓我們在縣衙待幾天,他去處理此間事宜,還說自己是本土本鄉的官員,跟鄉民們溝通起來更加容易。
屬下覺得我們在清水縣將近三年,付出了無數的心血,不忍心就這樣拋棄,所以猶豫了一下,結果,第二天,縣衙就被鄉民們包圍,不准我們離去。
我們發出警告,卻有瘋狂之輩趁機進攻,無奈之下,我們這才奮力還擊,建明兄,不幸中了流矢,如今生死難料。
縣尊,這都是費國強一人之過,請縣尊懲處。”
雲昭側耳聽着費國強的報告,一邊瞅着遠處升騰起來的硝煙,從手雷以及火銃發出的聲響,很快就測度出那裡的戰事非常的激烈。
揮揮手,身邊的百騎長就帶着一百騎兵去增援了。
雲昭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對費國強低聲道:“這個世界千變萬化,什麼樣的人都有。
有些人活在現實裡,整日裡爲了吃食奔波,有些人卻活在夢境中,不在意肉體上受的苦,不論現實世界多麼的殘酷,在夢裡他們獲得幸福無比。
如果一兩個人活成這樣,我們可以不加以理會,如果一個縣都活成這樣,我們就要下死手處理。
他就像瘟疫,一旦擴散開來,整個民族都將毫無前途可言,一個個都活在夢裡,總覺得這一輩子受苦,下一輩子就能獲得幸福。
如果真的有人見過地獄,見過天堂也就罷了,可惜,沒有,這一輩子受的苦,到你死,就受完了,沒有補償,也不可能有補償。
你費國強以爲只要帶着大家過上幸福安康的日子,大家就能跟着我們的步伐走,太自以爲是了。
罷了,你還是回玉山書院教書去吧,你不是一個適合治理地方的人才。”
費國強趴在地上大聲的哭泣,他明白,由於自己監察不嚴,從進入清水縣便走錯了路子,消耗了時間不說,還浪費了大量的資金,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何面目回到玉山書院去教書。
“縣尊,我不回去,費國強請求留在清水縣安家,一日不能革除這裡的信仰弊端,就一日不回玉山書院,辜負了縣尊與師長們的期望,費國強百死難贖,只求縣尊給費國強一個機會,給我一個爲我藍田縣出力的機會。”
雲昭想了良久道:“好吧,革除你大里長的職責,降爲里長,其實改變這裡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屠城。
人的身體中毒了,有時候還有救,人的腦袋中毒了,救治的希望就不太大了。
我希望你在這裡能有所作爲。”
費國強站起身,深深一禮道:“我以命來救援他們。”
雲昭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瞅着一個幼童道:“你害怕了嗎?”
幼童昂首道:“不怕,縣尊來了會弄死他們!”
雲昭笑道:“沒錯,我來了之後確實會弄死他們,你覺得把他們全部弄死好不好呢?”
幼童搖頭道:“不好,劉鐵頭,張二丫就很好,不用弄死他們,弄死他們的爹孃就好了。”
雲昭回頭瞅着費國強道:“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費國強訕訕的道:“這是犬子!”
雲昭看看幼童,再看看費國強道:“看來你不屬於那羣用四十斤糜子換來的人。”
費國強慚愧的拱手道:“沒有經歷那一場劫難,心智不穩,慚愧,慚愧,從今後,我當以教育爲先,從這些還未被荼毒的孩子身上着手,努力打造出新一代的清水人。”
雲昭點點頭,從懷裡摸出一枚亮閃閃的金幣遞給那個幼童道:“這是給你的,等你八歲以後,就可以去玉山求學了。”
費國強瞅了一眼金幣,連忙道:“賞賜太厚。”
雲昭瞟了他一眼道:“你無能,你的孩子卻聰慧!”
說罷,就拖着這個聰慧的小孩子進了縣衙,去看望受傷的藍田縣生員。
還好,大多數人的傷勢都不重,只有陸建明的傷勢很麻煩,他可能是玉山書院中爲數不多的算是面目俊秀的人,現如今,被一支箭射在臉上,即便是痊癒之後,臉上也會留下一個大坑。
儘管他的腦袋腫的如同豬頭一般,掰開眼皮見到了雲昭,卻很想下牀來見禮。
“好好地躺着,剛纔看了一下你的傷勢,正在痊癒中,過幾天消腫了,也就沒事了。
就是一張臉恐怕要被毀掉了,你也不要擔心,徐五想這張臉還沒有你受傷後的這張臉好看。”
陸建明也是一個風趣的人,艱難的道:“反正玉山書院出來的必是醜逼,以前我還反駁兩句,現在認下又如何?從衆最佳!
臉皮不礙事,這裡的差事搞砸了,本身就沒面皮了,縣尊,這裡的錯不是國強兄一人的過失,是我們所有人的錯。”
雲昭道:“誰的錯,最終會有督查部來頒佈賞罰,不用你來操心,好好養傷,等傷勢好了,正好隨我一起整頓一下清水縣的風氣。”
陸建明這才安心的躺下,只要縣尊還有用到他們的地方,什麼懲罰都無所謂。
雲昭命人將縣衙修整乾淨,將那個插滿箭矢的“明鏡高懸”牌子重新掛在中堂,上面的箭矢沒有去掉。
在這個空間,陪着藍田縣所屬生員們一起吃了一頓飯,天色也就漸漸地黑了下來。
巴爺嶺上的手雷聲,鳥銃聲漸漸的平息了下來,雲昭站在縣衙最高處瞅一眼這座死氣沉沉的縣城。
自言自語的道:“你們怎麼能不信我呢?只有我才能把你們從人生的爛泥灘中拖出來。
如果按照你們所說的神蹟來看,爺爺更像是一個神祗,你們這羣愚蠢的人,應該拜拜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