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來了,人們的日子卻沒有變得更好……
平原上的人們開始向山區涌來。
這本來就是一個怪現象!
以前的時候啊,都是山區的人在災荒之年下山向平原上求一口飯吃。
現在,倒過來了。
秦嶺啊,這座亙古以來就庇佑了無數國人的神山,再一次展露了他仁慈的一面,融化的雪水從高山裡奔騰而下,給了關中平原最後的喘息之機。
越是靠近秦嶺,享受到秦嶺潤澤的百姓就越多。
雲家莊子原本是一個偏僻的山村,平原上的人對這座山村極爲陌生。
可就是這樣,雲家莊子高牆外邊,也逐漸有了前來找活幹的農夫。
寒天臘月的日子裡,哪裡有什麼活計給他們……
開始的時候,雲娘看這些人可憐,還接濟他們一點糧食,雖然不是什麼好糧食,果腹卻是沒有問題的。
管家雲福阻止了兩次,雲娘都沒有聽。
開始的時候,只是看瘦弱的婦人抱着孩子眼巴巴的看她,她就給了婦人孩子一碗粥,一塊餅,後來見老婆婆張着沒牙的嘴巴哀求她,於是,她又給了老婆婆一碗粥,一塊餅。
再到後來,雲家莊子高牆外邊,就支起來了粥鍋……
暗紅色的火苗子舔着黝黑的鍋底,大鍋外邊,則是一雙雙飢渴的眼睛。
雲昭站在高牆上往下看,整個雲家莊子的人都站在高牆上邊往下看,看了一陣子之後,除過雲昭,其餘的都回去了。
馬上,雲昭就看見雲家莊子的人開始揹着自家的糧食向後山走,估計是要藏起來。
饑民的模樣太可怕了……他們幾乎沒有了人形,聚攏在雲家莊子前邊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喝一碗粥。
徐先生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站在雲昭身邊道:“你看,這就是人世間最大的不公!
你應該讓這個世界變得公平起來。”
雲昭不以爲然的道:“據我所知,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從人類誕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過公平這件事。
第一個產生靈智的人或許能做到公平,等第二個人誕生之後,就沒有了絕對的公平。
我以後能做到勞有所得,就已經是僥天之倖了。”
徐元壽皺眉道:“三代以前的大賢人能做到。”
“您是說堯舜禹?”
“是!”
“您錯了,上古時代之所以會讓您產生這樣的誤解,純粹是跟記錄這些事情的人有關。
人們總是痛惡自己生活的時代,幻想以前,或者以後會更好,卻沒有改變現在的決心。
這就是人最大的悲哀。
殊不知上古時代人們穿草衣,着獸皮,呼噓毒癘,在野獸口中求活,哪來的快活可言!
我腦子裡的有一句話說的很清楚——那就是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
想要吃飽,就去種地,想要穿暖,就要去織布,想要有暖和的屋子,就要去燒磚……這世上從來沒有不勞而獲這種事!
所以啊,我將來如果真的如同先生說的那般有出息,不可能成爲您說的聖王,只會成爲百姓屁股後面的一條鞭子。
我會拿走屬於國家的那一份,我也會給他們留下足夠果腹的食物,但是,我還想要更多,我也想給他們留下更多。
這個時候,人人都必須努力,懶惰者不得食。”
徐先生嘆口氣道:“你這是要成爲嬴政一般的人啊。”
雲昭冷笑道:“帝王的本質就是掠奪!自古以來的帝王,無論是堯舜禹,還是夏桀商紂從而本質上沒有區別。
不能因爲堯舜禹把劫掠這種事情乾的更加隱蔽,更加溫和,就說他們比桀紂更好。
當然,我會努力的向堯舜禹看齊,鄙棄桀紂,畢竟,這是人們的一種共識!”
徐元壽長嘆一聲道:“這就是上蒼突然裝到你腦袋裡的東西?”
雲昭點點頭。
徐元壽沉默片刻,指着高牆下面的饑民道:“你母親正在拿你準備爭奪天下的糧食賑濟災民,你不去阻止嗎?畢竟,救災這種事情,只要開始了,就容不得你們停止,否則,你們家就成了饑民最大的敵人!”
雲昭大笑道:“我覺得我母親做的沒錯,爭奪天下要從腳下做起,如果我連這些饑民都沒辦法幫助,以後還說什麼爭奪天下。”
徐元壽道:“你如何救濟這些饑民?你家的糧食並沒有預料的中那麼多。”
雲昭轉過頭仰視着徐元壽道:“我是強盜!”
“強盜搶劫強盜,然後再用強盜的糧食救災民?”
徐元壽的話說的很是拗口,但是呢,卻把意思完整的表達出來了。
雲昭嘆口氣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糧食的數量是一定的,我想換換吃糧食的人。
我其實不喜歡強盜,只是這年頭不當強盜就會被人家欺負,所以不得不當強盜。
強盜們一旦說起自己當強盜的原因,都喜歡用官逼民反作爲藉口。
就我雲氏這樣的人家,當強盜並非是官員逼迫的,而是出於某種考慮。
以前的時候,因爲好逸惡勞來當強盜的人,遠比官逼民反當強盜的多。
現在就很難說了,所以,我很想在農夫被官員逼迫成強盜之前,先把舊有的強盜剷除。
把舊有的強盜全部換成不得不造反的農夫之後,我的隊伍就會很好帶。”
徐先生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你的目標是華縣龍袍水,還是柞水憾破天?”
雲昭思慮一下道:“憾破天的糧草衆多,龍袍水卻是彭和尚的結拜兄弟,我還是選擇龍袍水。”
徐元壽摸摸自己的鬍鬚道:“誘殺?”
“彭和尚被姦夫**所殺佔據了山寨,二當家心中不平,邀請龍袍水裡應外合殺掉姦夫**,二當家願意以彭和尚一半的財貨相贈。
您覺得這樣說,龍袍水會不會上當?”
“不會!都是老強盜了,這種事情見的多了,他一定會打探清楚再出動,你們殺彭和尚的時候手法太粗糙,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先生,您多慮了,據弟子看來,關中的盜匪都有些傻,我把這個辦法在雲虎身上用了一下,他立刻就上當了。
又在雲豹,雲蛟身上也試過,他們也上當了。
雲霄猶豫了一陣子,還是覺得這筆買賣可行,只有雲猛認爲應該連二當家的一起幹掉。
就我這幾位叔叔的聰明才智,都能弄死彭和尚,我覺得用這個辦法弄死龍袍水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徐元壽輕笑一聲道:“那是因爲你雲氏缺少糧食,只要有弄到糧食的機會,他們寧願冒險也要試試。
所以,你說他們愚蠢,這不合適,因爲他們把糧食看的比命重要。
人啊,有時候不是不知道自己乾的是蠢事,而是被事實所迫,不得不做罷了。”
雲昭笑道:“如何讓龍袍水明知道是陷阱也要往下跳呢?”
徐元壽笑道:“矇蔽他的靈覺!”
“怎麼才能矇蔽一個人的靈覺呢?”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故去彼取此。
人總有弱點。
龍袍水此人最喜歡什麼?”
“大戲,他以前就是唱‘桄桄子’出身的,最喜歡穿着戲服龍袍唱‘桄桄子’。
只要十里八鄉有人演戲,他必定會看,有時候來了興致,自己還會上去唱一段。
哦,先生,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雲昭說着說着,眼睛就開始發亮了。
徐元壽嘆口氣道:“再想想,你解決了龍袍水獲得的糧食並不多,甚至你也沒有狠心到把龍袍水的部下全部殺光的地步,即便是你能對強盜下手,強盜的那些家眷你如何處置?
如果你連強盜家眷都殺掉,那麼,你拯救百姓的意義在何處?
如果不殺,你面前的這些人就會餓死。
這個時候花費力氣去解決龍袍水對解除你目前的困境毫無幫助。
你真正要對付的人是柞水縣的憾破天,柞水縣去年的收成很好,這就是憾破天實力強悍的原因。
現在這年頭,有糧食的人就能招收大量的人手。
你如果現在不對付憾破天,到了明年,因爲糧食的緣故,憾破天只會更加的強大。
你覺得對付還處在積蓄力量時期的憾破天好呢,還是對付實力更加強大的憾破天好呢?”
雲昭點點頭道:“對付現在的憾破天比較好!”
徐元壽笑道:“如何對付呢?”
“彭和尚聯合龍袍水一起對付憾破天!”
“嗯,這就對了,任何有益的力量不論有多小,都不要拋棄,任何有害的力量不論多麼強大,也不可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