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大明世界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拿出巨量的精力來讓別人明白自己做事情的合理性。
包括對洪承疇這個官員也是一樣的。
災荒嚴重的時候,能讓人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功德,至於傷害什麼個人自尊心之類的東西,可以完全不顧。
只要核心目標對了,其餘的都不用太過計較。
就算明知道雲氏買這些孩子將來是要從這些孩子身上要收益的,洪承疇也無話可說。
畢竟,人要先活下來才能顧及其他。
“你只看到城外的百姓賣子求生,爲何就不問問城裡人該如何求活呢?”
“那是你們這些官老爺的事情,與我這個小民何干?”
洪承疇清清嗓子道:“你雲氏糧店原本是西安城中第二大的糧行,是西安百姓買賣糧食的重要場所。可是呢,自從去年八月後,雲氏糧店就再也沒有向外售賣過一斤糧食。
小野豬,你怎麼說?”
雲昭攤攤胖手道:“八月的時候糧價已經攀升到一擔糧三兩七分銀子了,雲氏不敢囤積居奇,所以乾脆低價售賣了糧店裡的糧食,改做炊餅羊湯,調料買賣了。”
說完話,指指面前高大的石牆道:“您也看見了,這個時候,雲氏不求賺錢,只求自保。”
洪承疇仰着頭看看雲氏高大的石牆,跟着嘆了一口氣道:“自保,自保,人人自危,人人自保啊!”
雲昭冷笑道:“黃太監被百姓羣毆而死,屍體被掛在丹鳳門上,這不也是自保嗎?“
洪承疇笑道:“百姓的力量是一把雙刃劍,你們這些鄉紳小吏用得,官員們就用不得?”
雲昭鄙夷的道:“反正陝西百姓已經被朝廷放棄了,怎麼玩都可以是吧?”
洪承疇搖頭道:“誰敢輕易說出放棄二字?只是不得已而爲之。
天寒地凍的,你就不請我進你家喝杯茶?”
雲昭無奈,只好邀請洪承疇去家裡坐坐。
洪承疇此次前來,很有些膽氣,至少,敢帶着四個隨從就出城的大明官員在關中很罕見。
母親是女眷,不好見官,所以,只有管家雲福垂着手站在雲昭身後打發這位高官。
“直說吧,某家這次出城來的目的是爲了籌糧。”
洪承疇把自己的目的說的很清楚。
雲昭點頭道:“猜到了,現在誰手裡有糧食,誰就有說話的權力。”
“你雲氏糧店什麼時候能夠開業售糧?只要一擔糧食的價格不高於四兩五錢官府就不管。”
“不論什麼樣的糧食嗎?”
“不論,哪怕是米糠!”
雲昭哀嘆一聲,瞅着窗外白雪皚皚的玉山低聲道:“六月,這是雲氏給大人最大的誠意了。”
洪承疇無力地將身體靠在椅子背上,同樣看着窗外的玉山道:“你雲氏是唯一一個給本官一個確切售糧時間的人……可是,城裡人恐怕等不到六月夏糧收割。”
“雲氏沒有屯糧,這一點應該明白的告訴你。”
“但是呢,你們也不缺糧是嗎?”
“是的,今年,雲氏放棄了秋糧地租!”
“藏富於民?”
“一季秋糧富裕不了任何人,只是給鄉親們留下了足夠熬過今年的口糧。
現如今,爲了糧食,人的眼珠子都是紅的,月牙山的事情大人聽說了嗎?”
洪承疇側身向雲昭靠近一下,用饒有趣味的眼神瞅着雲昭道:“有多耳聞。”
雲昭嘆口氣道:“是雲氏組織人乾的!”
洪承疇笑着拱手道:“鄉紳組織團練剿匪,可敬可佩!”
雲昭苦笑道:“大人進雲家莊子,應該在禿山腳下看到了一片新墳,那裡埋着十九條人命……”
“月牙山上的盜匪也灰飛煙滅了。”
“同時灰飛煙滅的還有好大一批糧食……”
洪承疇輕輕呷一口清茶,用手指敲着桌面道:“月牙山我去看過,大火還沒有熄滅。
既然你雲氏在藍田一縣獨大,又是縣裡的糧長,我只問你家要糧食。”
“這是縣令大人的事情,與我雲氏無關,雲氏今年的夏糧,秋稅,已經繳納齊全,大人不可得寸進尺。”
“藍田縣令已經被某家斬首示衆,目前沒有縣令!”
“即便是如此,還有縣丞,主簿,典吏同樣輪不到雲氏出頭。”
“藍田縣縣丞已經告老,主簿不知所蹤,典吏爲刀客所殺,偌大的藍田縣衙門已經形同虛設。”
“既然如此,上官再派官吏下來就是,我聽說候補官一個個等的眼珠子都綠了。”
洪承疇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水,還有閒暇品嚐了一塊雲氏特製的糕點,連連點頭道:“茶水清冽,大有君子之風,只是這糕點滋味百轉千回,這是南方纔有的手法,透着一股子風塵味道。
豬啊,你小小年紀不至於豢養了’揚州瘦馬’吧?”
雲昭嘆口氣道:“你認爲我可以當縣令?”
洪承疇仰天大笑道:“有何不可,八歲縣令將地方上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兵精糧足的將是一場美談,有何不可?
某家升官了你知道嗎?”
雲昭搖搖頭。
“某家現在是陝西布政使!你雲氏世代簪纓,爾祖爲大明朝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如今,你雲氏又有奇葩出生,年僅八歲就有救治關中的良方!
某家身爲布政使喜不自勝,特意找了學政孫成林,以西安府學政之名保舉你爲南京國子監監生,待年長之後入太學就讀,現在,你以監生之名代理藍田縣知縣,明正且言順!
你意下如何?”
雲昭鬱悶的瞅着洪承疇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就罷了,兵精糧足又是什麼道理?
還有,我哪裡來的救治關中的良方?”
洪承疇慢條斯理的吃着點心,一邊悠悠的道:“就你家攻打月牙山搶糧食的勁頭,平定藍田縣不成問題,說一句兵精糧足不爲過。
至於救治關中糜爛的良方,你只要把藍田縣弄好,某家自然會幫你弄出一些治國良方出來,這方面不用你操心,你那個先生學富五車的總能把你教出來,長大後自然是一代俊傑。
現在,關中匪亂四起,不管是誰,只要能平定地方,讓地方保持安定,某家就敢上本爲他要官。”
“還可以這樣?”雲昭聽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以他當公務員的經驗來看,國家向強盜投降,招安?
這怎麼可能!!!
悍匪鑽深山老林裡,都要全民出動加上強悍的武裝力量翻遍山上每一棵草都要找出來。
悍匪最後的下場不是被綁在病牀上注射毒藥,就是被人用槍把身體打的亂七八糟的,哪裡會有這種美事!
不過,想想歷史上洪承疇曾經招安過無數盜匪,也就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難以理解的地方了。
畢竟,跟那些賊寇比起來,雲氏表面上還是一個歷史完美的太平鄉紳。
“我要給你多少糧食?”雲昭心驚膽戰的問道。
“五百石糧食,這可不是某家勒索你,捐一個監生就是這個價錢,不信你去問問你老師。”
雲昭繼續呆滯的瞅着洪承疇不做聲,洪承疇這個時候卻顯得很悠閒,連吃帶喝的一點都不擔心雲昭不肯答應他的條件。
果然,不大功夫,錢多多就進來朝洪承疇側身施禮道:“啓稟大人,我家夫人已經將大人所需的五百石糧食準備好了,雖然倉促間沒有準備好麥子,不過,糜子,高粱也只有三成!”
洪承疇掏出手帕擦擦嘴角的點心沫子,指指錢多多對雲昭道:“不錯的‘揚州瘦馬’你是一個有眼光的。”
出門檢點了糧食之後,洪承疇留下了藍田縣知縣的委任狀,藍田縣大堂正印,南京國子監監生文告,以及三份空白文書,該是縣丞,主簿,典吏的文書。
然後,就以上官的口氣告訴雲昭,春播之後他會來藍田縣視察,今年春播耽誤不得,不許有任何良田被棄耕。
五百石糧食裝了足足六十輛大車,由興奮地雲虎親自帶人押運着直奔長安。
直到現在,雲昭的腦袋依舊是懵的,他無法接受自己從強盜轉身官員的迅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