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易知單的利弊
真正成爲朝廷重臣。
做事能力自然是第一位的,特別遇見這樣愛折騰的皇帝,更是如此。
但是除卻做事能力之外,一些政治上態度,站隊也是要考慮的,特別是首輔這個位置,做什麼事情不是進退兩難?
從這進退兩難之中,找出一條路來,就是劉定之最常做事情。
朱祁鎮覺得下面的看着差不多了。說道:“首輔,你怎麼看?”
劉定之說道:“易知單此事,並非沒有先例,臣接到韓雍韓大人,在江西就搞過類似的事情,臣以爲還是讓韓大人說說吧。”
朱祁鎮聽了,微微有些驚訝。
他看到這個易知單。朱祁鎮首先想到的就是後世的各種票據。這是一個行政體系正規化的進程。
朱祁鎮以爲是李東陽的創見,卻沒有想到,李東陽不過是從前人那裡吸取的智慧,問道:“哦。韓卿,你覺得如何?”
說起來地方行政的經驗。韓雍是幾個人之中最豐富的。
從地方一路升上來,什麼樣棘手的事情都做過。地方上的事情最清楚不過了,在內閣之中不過幾個月,地位就直線上升。
甚至超過王永和這樣的內閣老人,影響力直追劉定之。
韓雍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陛下,這個想法很好,其實不大好實現,太祖皇帝立法,可謂善之善矣,無處不爲百姓着想。只是而今卻成爲害民之政,其中種種不得不令人深思。有善治,無善制。”
“李東陽的心思是好的,臣也知道,在他在寧化縣的時候,這一件事情,已經大利百姓,但是之後就不知道了。”
朱祁鎮心中暗暗嘆息一聲。
不同的底層思想,就衍生出不同的政策。
就好像是韓雍所言,有善治,無善制。
這個論斷,就是從理學之中,先做好人,再做好事這個理論延伸出來的。
過度強調人的作用。從來推崇所謂明君賢臣。對制度上東西,不能說不重視,但是並強調。
當然了,朱祁鎮也知道,韓雍對於變法的態度,並不是太積極的。
倒不是韓雍反對,而是從下層一步步做上來的,內心之中並沒有什麼條條框框,也沒有什麼這個不能改,這個不能變的想法。
只是正因爲見識更多,明白地方的情弊,他的態度更多是持重。
朱祁鎮並不知道,易知單這項制度,在明代中晚期,也大行於事,但是到了清代反而廢除了。
倒不是這個易知單不能用了。
一來是百姓大多不識字,胥吏上下其手,有這個與沒有這個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甚至不能加重胥吏的違法亂紀的成本。
二來,就是經過一兩百年的發展之後,這易知單早就變得不易知起來,甚至複雜到了誰都看不明白的地步。
甚至印刷易知單的費用,就已經成爲地方的一項財政負擔了。
到了康熙年間,正式廢除了這一項規定。
但是古代帝國的行政體系,絕對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上面一聲令下,下面立即從命。即便康熙年間,已經廢除了易知單。
但是依然有很多地方沿用到了清末,一直到了近現代的財政改革。
甚至其間太平天國也沿用過。
朱祁鎮說道:“韓卿覺得此事可以做嗎?”
韓雍在江西的單據改革,並沒有有多少水花出來,但是他也不願意在這上面拂了皇帝的意思,道:“可以一試。”
朱祁鎮說道:“此事只要有利於百姓,總要試一試吧,傳旨給李東陽,免去寧化縣今年起運賦稅,讓寧化縣賦稅全部留用,朕倒要看看李東陽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朱祁鎮對李東陽很上心,不僅僅是因爲李東陽是北京人。
朱祁鎮的政治理念之中,他重視北方人勝過南方人,而在北方人之中,重視直隸人與順天府人勝過其他地方的北方人。
這其中的種種原因,也就不說了。
故而他一般總點培養的都是北方人。主要是南方人大部分不用朱祁鎮培養,自己都能從下面給爬上來。
滿朝半江西,對皇帝來說了不是什麼好事情。
不過,朱祁鎮更看重的是承載在李東陽這分奏疏之上的其他內容,比如說,財政正規化,現代化的想法。
周忱當初的做法,不過是將大明中樞的財政運作更加正規了一些而已。但是在地方之上,在基層之上,還有不知道多少朱祁鎮看不到的地方,這些百姓過這幾千年前的日子,並沒有什麼變化。山外是元,是明,是清,對他們來說,都是很無所謂的事情。
而大明國力的強大與否,其實並不在中樞的財力如何?而是在最基層一個縣,一個裡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有關係。
這正是朱祁鎮想要做的。
只是朱祁鎮想要將胥吏改革之後,再做這一件事情。
李東陽卻走在他前面了。
劉定之說道:“陛下,李東陽孤身赴任。想做這樣的事情,他一個人恐怕不行。”
朱祁鎮說道:“首輔之意如何?”
劉定之說道:“陛下,何不將寧化小縣,也列入胥吏改革試點之一。國家大政,總要考慮全面一點。”
朱祁鎮一聽,心中就知道劉定之內心之中,對胥吏改革暗藏反對的意見。
劉定之倒不是覺得胥吏改革不好。
而且財政負擔太大了一點。
而今除卻一條鞭法的試點在試行,在很多地方,胥吏改革試點,也在推進之中。劉定之肉眼可見的朝廷開支直線上升。
北京城這個百萬人的大城市,需要數千計的吏員,才能完成運轉。
而這些試點城市,雖然比不上北京城,但是多千餘吏員卻是有的。這些人吏員的每一個人待遇都是不起眼的。
甚至最底層的吏員,還比不上京營的戰兵的待遇。
但是任何不起眼的東西,只要乘以龐大的數量,都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這樣的壓力是任何一個財政大臣都要細細考慮的事情。
劉定之這樣做,一方面是給李東陽更多表現的機會,另外一方面,卻是讓朱祁鎮明白,一些小縣根本不合適做這樣的改革。
別的不說,如寧化縣這般。進行這樣的改革,不用想了。寧化縣今後每年上繳的皇糧國稅,無限趨近於零。
甚至即便如此,也不能負擔起一個龐大的縣級機構。
其實,真要說起來,這樣一個寧化縣,放在現代,就是一個鄉。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本來就不大適應太大規模的政府機構。
朱祁鎮的心思此刻有所變動。大明經濟發展如此懸殊,不僅僅是南北不平衡,東西不平衡,乃至於每一個省內部都不平衡,比如泉州附近,與寧化縣都是福建省的下轄縣,但是實際上,雙方相似的地方極少。
甚至寧化從交通上來,都有一點更親近與江西而不是福建。
朱祁鎮雖然明白劉定之的心思,卻沒有叫破,而是當做不知道,說道:“不錯,只是這人從什麼地方調配?”
劉定之說道:“雖然而今各地學院都有新生,只是這些新手並不適應於外派,臣以爲當從天津北京調撥一些吏員。”
朱祁鎮說道:“北京就算了。外派人員太多了。已經不適合徵調了,只是爲什麼從天津抽調人手?”
胥吏改革擴散開來,北京的人手就屢屢被抽調。
原因很簡單,北京這麼多長時間,在城市管理上已經有一定之規了,形成了一定的章程。廢胥吏改吏員,從邏輯上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執行上卻有很大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