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已經接近尾聲了,這一日陽光正好,溫柔的讓貓咪都留着了肚皮,在牆角陽光下面懶洋洋的曬着太陽。
冰雪也開始消融,化作淅淅瀝瀝的流水,從各種暗道流入河中,出了紫禁城。
只是紫禁城之中,到底的白布還沒有撤去。
似乎代替了積雪,給紫禁城帶來一股陰冷的氣息。
這一日,是大行皇帝梓宮出宮的日子。
大行皇帝去的時候,正好是冬日,故而才能在宮中停留這麼久。而今寢陵雖然沒有建好,但是臨時停靈的冰窖卻已經建好了,可以暫時停靈了。
再加上天氣變暖了,如果再繼續停在宮中,恐怕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這一件事情之後,雖然還在國喪之中,但是宮中很多事情,都恢復正常了,比如說,朱祁鎮在御門聽政。
都可以正常進行了。
這個時候,王振將宣宗皇帝所有無子嬪妃,都聚集在乾清宮偏殿之中,這幾十個美人,可以稱得上絕色之姿。
對於皇帝來說,播種也是一種義務
故而,宣宗皇帝不算是多好色的人,但是他染指過的女人,也有近百人之多。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一個院子。
這裡面有的是有封號的嬪妃,有的是僅僅是一個宮女而已。
她們一個個臉色蒼白無力,彼此攙扶,幾乎站不穩。
而今纔是宣德十年,距離洪熙年間,不過十年。
仁宗皇帝去的時候,那些無子嬪妃的下場,也歷歷在目,讓她們如何不害怕。
甚至有些人親眼目睹,就是如而今,一般,一些太監將人聚集在一起,驅趕到一間宮殿之中,給她們一根白綾,讓她們上吊。
如果願意自己做的話,就讓她們自行了斷,如果她們不肯的話,就有太監上前幫他們執行。
然後將這些女人,全部裝進棺材之中,與大行皇帝停在一起。
簡直是一場屠殺。
這些女人明知道自己的命運,但是連哭都不敢哭。
卻不想王振拿出一卷聖旨,說道:“大行皇帝遺詔,爾等跪接。”
這些女人立即跪在地面之上。
卻聽王振用洪亮聲音,將這一封遺詔讀完。因爲這一封詔書,乃是內閣擬定的,將文采用得十足,前面大半用典故,只有後面,才說道:“秉上天好生之德,廢殉葬之道。”
此言一出,下面的女人們一個個大聲哭了出來,說道:“謝陛下。”
這個時候,纔敢發泄出來。
朱祁鎮就在外面,聽見紅牆裡面的哭聲,心中微微一嘆。
其實他做了很大的努力,想將這些放回家,任其婚假,這些人大多數都在十幾歲到二十幾歲,是一個女人最好的時光。
只是,這一點不管是太皇太后,還是內閣,都萬萬不許的。
所以這些女人,能免一死,在皇陵安置。
她們今後的命運,就是等待歲月流去,壽終正寢之後,被送到宣宗皇帝身邊,甚至她們沒有資格在宣宗皇帝身邊。
因爲宣宗皇帝身邊的位置是皇后,只能在龐大的皇陵角落裡面安置。
這是她們後半身唯一的使命了。
這才讓朱祁鎮明白,爲什麼這個時代,不論男女都要生孩子,最好是男孩,因爲有沒有孩子,之前差距,很可能就是生死。
王振出來之後,立即來朱祁鎮身邊說道:“小爺。”
“走吧。”朱祁鎮說道。
很多事情都等着朱祁鎮。
乾清宮之中,一個太監擡頭看着日頭,拖着公鴨嗓子,說道:“吉時已到。”
隨即有無數人將大行皇帝的梓宮擡上靈車。
大行皇帝梓宮,決計不能以普通的棺材視之。先要擡着前向,根本不行。
無數片紙錢,就好像是飛雪一般,灑滿了整個北京城,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都身穿孝衣在外面等着。
朱祁鎮跟在靈車後面,身後就是大行皇帝的靈位。步行跟隨。
只見在一片哀樂之中,朱祁鎮身後跟着文武大臣,亦步亦趨,帶着長長的隊伍,緩緩的前進。
這一次,他們不是從正門出去,而是從西華門出來。
外面的百姓,官員都在路邊跪着。
越王咳嗽了好幾聲,方纔有力氣說道:“陛下,您送到這裡就行了,該回去了。”
似乎是因爲高平陵之變,讓後世所有皇帝都得了警醒,不敢擅自離開京師。所以送大行皇帝入陵的事情,一般都是由皇室宗親代替。
而太宗皇帝駕崩的時候,就是當時爲皇太孫的宣宗皇帝送葬的。
只是宣宗皇帝死的太早了。
朱祁鎮是他的長子,尚且不滿十歲,次子朱祁鈺更小,故而一點忙都幫不上。
能幫上忙的,也只有越王了。
越王也是太皇太后嫡子,只是孃胎裡面帶兵。身體單薄之極,甚至太醫已經判定了,腎水不足,終身無嗣。
故而這才被太皇太后留在北京,沒有去就蕃。
此刻,北京城種,皇家成年男丁,就他一個,這種事情他責無旁貸。
不管是,朱祁鎮登基之前,去太廟請神位,還是祭天地。都是越王代勞的。
越王的身體本來不行,這一番勞苦之下,更加難以支撐下來了。
朱祁鎮看着越王,只見他年紀輕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身形單薄,臉上有病容,手中一直帶着手帕,即便是在這樣重要的時刻,也時不時的有咳嗽之聲。
朱祁鎮知道,越王是真身體不好,不是假的。
這就是爲什麼太皇太后,寧可想辦法將在襄陽的襄王調到北京監國,都沒有想過越王的原因。
他的身體根本不能支撐。
他從出生以來,就纏綿病榻,如果不是生在皇家,有天下名醫醫治,各種藥材不用錢一般揮霍,他根本活不到現在。
朱祁鎮說道:“王叔,你的身體行嗎?”
越王咳嗽兩聲,說道:“陛下放心,撐得住,陛下的龍體纔是江山社稷之重,千萬保重,萬萬不可有損。”
這也是禮部不想讓朱祁鎮出宮的原因。
這個時代的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
而朱祁鎮卻是萬萬不能有事的,一旦有事,就是一場天大風波。
朱祁鎮目送長長的隊伍就好像是一條長龍一般,知道,他們出城之中,休息一夜,才能到天壽山中。
而除卻今日之後,朱祁鎮根本不可能再見到宣宗皇帝的梓宮了。
他雙目直愣愣的看着,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熱淚才滾滾而下。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感受到,原來他的父親真不在了,無數關於宣宗皇帝記憶,翻滾而來,與後世父親的記憶混在一起,似乎分不出彼此了。
他都永遠的失去了他們。
朱祁鎮心中暗道:“父皇,你安心的去吧,大明朝在我手中,一定能問鼎四海八方,削平天下不臣。”
歷史上的正統,真不算是一個好皇帝。
前期土木堡之變,後期奪門之變,殺于謙。都是污點,一生最大的亮點,居然是廢除殉葬。
朱祁鎮果然覺得,晚上帶着幾分淒冷之意,伸手緊緊披風說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