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朱祁鎮就開始了規律且痛苦的日子了。
李時勉要求嚴苛,每天早上的日程安排的滿滿的。因爲只教一個學生,而李時勉又是學問大家,朱祁鎮的學習進度,都瞞不過他。
雖然看似沒有考試。
但是每天在李時勉面前就好像考試一樣。
李時勉嚴厲非常。
朱祁鎮每天都學得很辛苦。
畢竟別的不說,在李時勉的教學計劃之中,四書五經,想讓朱祁鎮倒背如流。不過,李時勉嚴厲歸嚴厲。
水平還是有的。
朱祁鎮並不覺得學習有多麼苦悶,只是累了一些。
每天十張大字,朱祁鎮只能留在晚上寫,每天練得手腕疼。以至於好些時候,在太皇太后那裡都睡着了。
不是朱祁鎮有意如此,只是孩子貪睡,本是常理。朱祁鎮雖然在心理上已經成熟了,但是卻無法戰勝自己的身體。
而王振也不敢每天配朱祁鎮是文華殿了。
原因有兩個,其一是他怕李時勉再借故發揮,第二,卻是他也忙得要死了。
雖然太皇太后對三楊很是信任,但是總要有所監管,內閣的票擬總要在王振這裡再過一遍。
王振爲了建立起自己的權威,也想辦法在三楊的票擬之中,找出問題來。
以王振的能力能不能找出來,是另外一個問題。但是王振卻發現,太皇太后對他這樣的做法,其實並不反對。
雖然每次駁回內閣意見之後,楊士奇等人會稟報太皇太后,一般情況下,太皇太后總是訓斥王振一番,讓王振從內閣之意。
但是王振卻暗暗揣摩出一點。所以他每天上午都將精力放在內閣送來的奏疏之上,決計不甘心簡簡單單在上面批一個“準。”
對於王振的指手畫腳,內閣其實挺不滿意的,好在太皇太后深明大義。
其實楊士奇這些老狐狸也知道。如果沒有王振的指手畫腳,那來太皇太后的深明大義。只能當做不知道。
好在在太皇太后的主持之下,倒也沒有耽擱正事,最多是拖上一拖。
如此一來,大明朝政的正常運轉,無須朱祁鎮多幹涉。
朱祁鎮也可以安心學習了。
不過,這平靜的日子根本沒有過幾日。
宣德十年,進入四月之後。事情就多了起來。
朱祁鎮還沒有上完課,就已經發現王振在外面等着了。
朱祁鎮知道,李時勉將王振給得罪死了。王振而今雖然不能是權傾朝野,但是朝廷之中,也算是一方大佬了。
即便是楊士奇也不敢輕易怠慢。
但是李時勉卻不假辭色,真將王振當做一奴婢而已。
王振深恨之,卻無可奈何。
因爲太皇太后還在,王振深知他如果做事不合太皇太后之意,即便皇爺想保他,也是保不住的。
而李時勉忠直之聲,享譽天下。太皇太后也非常看重他。
故而有太皇太后撐腰,他怎麼也奈何不了他,就眼不見心不煩,每日雖然送朱祁鎮來上課,但盡來不與李時勉打照面。
而今而不到中午,就在外面候着,只能是有事情發生了。
朱祁鎮頓時有幾分心不在焉。
李時勉見狀,說道:“今天就到這裡吧,陛下有事可以先去了。”
朱祁鎮連忙說道:“多謝先生。”
李時勉說道:“這也是陛下聰慧,論語已經學完了,明日爲陛下講大學。”
朱祁鎮說道:“謝過先生。”
匆匆下了堂。朱祁鎮見了王振說道:“有什麼事情?”
王振匆匆說道:“河南大旱,從開春到而今無雨,還有草原上有消息,今年年初,瓦刺擊敗韃靼。”
朱祁鎮皺眉,說道:“年初?爲何現在纔有消息?”
王振說道:“錦衣衛辦事不利。”
朱祁鎮沒有說話,他其實在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幾分。想來定然是年初朝中都在忙先帝的喪事。
這種情報,只能先壓一壓。
只是朱祁鎮萬萬沒有想到,他們能壓這麼長的時間。
先帝都過了百日了,京師也出了國喪了。這消息才傳過來。
“可是太皇太后叫我?”朱祁鎮說道。
“借奴婢三個膽子,奴婢也不敢來打攪陛下。正是太皇太后讓奴婢來請陛下。”王振說道。
“走吧。”朱祁鎮起身向慈寧宮方向而去。
紫禁城實在是太大了,紫禁城外面還有宮城,朱祁鎮僅僅在紫禁城之中,就有一些走不過來來了。
有時間不得不借助步攆了。
來到慈寧宮,太皇太后看了看天色。說道:“派人知會一聲皇太后那邊,就說皇帝就在我這裡吃了。讓她不用等了。”
隨即有一宮人行禮之後,立即去辦了。
朱祁鎮每日午飯,常常去陪孫太后吃。
畢竟孫太后是自己的生母。如果一天連一面也見不上,一來外廷有不孝之譏,二來,朱祁鎮也於心不忍。
孫氏在太皇太后眼中,固然是一個小聰明大糊塗。但是對朱祁鎮是真心的好,而今朱祁鎮身上的衣服,多出於坤寧宮中。
都是孫氏與身邊的宮女所爲,一片愛子之心,不能讓人不感動。
太皇太后隨即對朱祁鎮說道:“想來王振已經給你說了,河南遭災了,恐怕這一季糧食,打不了多少,饑荒已經成爲定居了。”
“孫兒明白。”朱祁鎮說道。
“你不明白。”太皇太后說道:“你長在深宮之中,又知道民間是怎麼樣子的,當初太宗皇帝在北京,招仁宗上京,但是我跟着一起,在路上,仁宗皇帝下了船,離開官道,到了普通農戶家中。”
“農戶家中,沒有隔夜之糧,不過茅草屋一座,只有幾個男丁出來,女人都避而不見。”
“你知道爲什麼?”
朱祁鎮說道:“可是,女眷迴避?”
太皇太后說道:“女眷迴避,士大夫纔有這說法,百姓是沒有的,百姓家的女兒,從小就要下地幹活,哪裡有不見外人的道理。”
朱祁鎮說道:“孫兒不知道了。”
太皇太后說道:“是因爲沒有衣服。”
朱祁鎮吃驚非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萬萬沒有想到,盡然是這個原因。
太皇太后的語氣也哀傷起來,說道:“當年靖難起兵,是從山東一路打過去的,故而山東一地損傷最重,又有運河通過,百姓疲於徵發,以至於百姓缺衣少食,以至於此。當時仁宗皇帝在船上就睡不着覺。對太宗遷都之事,尤其厭惡,這纔是仁宗一定要將京師遷回南京的原因,是免去百姓轉運之苦。”
“我給你說這個,不是讓你遷都的,而是讓你知道,民間之苦楚,遠在你想象之上,稍有災荒,百姓就無以爲繼。”
“而國朝疆域之大,兩京十三省,氣候不一,年年必有災荒,河南這樣的災荒,你已經要時常見,但你要切切記住,不要因爲司空見慣,就以爲沒有大事。”
“要知道,你的一念之差,就可以是萬千百姓易子而食。”
朱祁鎮一邊聽他們說,心中卻在念着一個名字,就是于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