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海運三難

第一百一十四章海運三難

朱祁鎮說道:“平身,坐。”

朱祁鎮沒有讓人跪着或者站着說話的習慣。

不管是接見大臣還是小臣,如果僅僅是點個卯而已,就不說了,一旦要正式談話,就一定要讓人坐下說。

這是朱祁鎮從後世帶來的習慣。在朱祁鎮不知道的情況之下,爲朱祁鎮贏得了不少口碑。

因爲坐而論道,從宋朝開始已經不存在了。

朱祁鎮見王英緊張的呼吸急促,就好像一口氣跑幾百米一般,有意寬解他,這樣的官員朱祁鎮已經見多了。

後世去紫禁城,不過是旅遊,根本感受到不到那種氣勢。

如果你閉上眼睛想象,整個紫禁城中沒有一個遊客,有的是從大門之處,一直排到最裡面甲士,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個個將士目光都死死盯着你,衣甲鮮明之極。似乎你做錯一步,就能拉下去問斬

而且你在進入之前,也受過指點,知道那裡不能進,哪裡不能看,走路沿着地面上那一條磚縫,要走官步,不可昂首挺胸,做趾高氣昂狀,又不可低眉順目做佝僂狀。

目光落在什麼地方,某些地方要走幾步。

或許紫禁城在後世並非最壯觀的建築物,但是在當時卻是一等一的。這種從眼界到身心,特別是裡面人一言一行都能決定你的生死的時候。

那種緊張之感,就油然而生。

朱祁鎮說了幾件王景弘跟隨鄭和下西洋的舊事,王英這才放鬆下來。

朱祁鎮從內書房之中,挑選了幾個小太監,作爲他的秘書。以張環,顧忠爲首,都很年輕,不過二十多歲。

他們並非王振的義子。

朱祁鎮縱然再信任王振,也不會弄得自己身邊全部都是王振的人。

他們對接王振傳過來的奏摺。還要安排朱祁鎮的時間,比如說,接見誰,什麼時候見。再有就是爲朱祁鎮準備資料。

比如,今日朱祁鎮召見王英,王英王景弘乃至於王家所有的資歷都擺在朱祁鎮桌面之上了。

朱祁鎮自然能脫口而出了。

想來王英也不敢看朱祁鎮桌上擺着這麼文字。

朱祁鎮說道:“王卿從海上而來,是親歷海運,王太監在世的時候,也跟着三寶太監下南洋數次,是其中行家裡手,實話實說便是了。”

“這海運能行嗎?”

王英心中早有腹稿,說道:“陛下有問,臣不敢虛言,臣願意以性命擔保,這海運決計是能行的。”

“但是海運卻有三難。”

朱祁鎮看了楊溥一眼,說道:“哦,卻是那三難?”

王英說道:“第一是船隻之難。”

“而今海運多用遮洋船,此船隻能載五百石糧食,如果要轉運糧草,動則數百艘船之多,船多且雜,就容易出事。”

“而且船小且輕,就懼怕風浪,成山角之風浪比之南洋,自然不算大,但是滿朝上下視之畏途,非是浪大,而是船小。”

“三寶太監下西洋之時有二千五百糧船,可裝數萬石糧食,如果將船隻全部換成這樣的大船,每一次只需十幾艘船,就抵得上而今數百艘船。”

“陛下欲大興海運,請先造寶船。”

朱祁鎮聽得眉飛色舞,他飛快算了一道數學題,如果一艘船可以承載五萬石,運河上一年四百萬石的運輸糧,也不過是八十艘船跑一趟而已。

“第二,乃是航道之難。”王英繼續說道。

“臣本乃錦衣衛千戶,因爲海運之事,調任大河衛指揮使。專司海運之事,從淮安經黃河出海,沿着海岸線北上,一路上各種明暗礁石不斷,因爲久不行此路,臣耗時良久,纔到了天津。”

“但是這一條海道,卻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海道,乃是從崇明島往東,入黑水大洋,一路北上,到成山角,然後過沙門島,劉家島進入天津。”

“如果信風正好,從崇明到天津,不過一旬。”

朱祁鎮大吃一驚,說道:“十日。此言當真?”

王英說道:“臣萬萬不敢欺君。南風起時,十日必至,臣敢立軍令狀。前元春秋兩季運糧,皆是如此。”

朱祁鎮心中的數學題,立即被狠狠的劃下一刀。

不說一年多跑幾趟,單單說就如元朝一般,一年兩次,就用不到八十艘大船,只需四十艘大船即可了。

朱祁鎮心中算盤噼裡啪啦做響,繼續問道:“還有什麼難處?”

王英說道:“還有倭寇。”

“倭寇根基在海外,起伏不定,不能窮盡大洋,就無法犁庭掃穴,只能反覆糾纏,而從崇明到天津最快的航道,卻是需要進入黑水大洋。那裡遠離陸地,一旦有事,恐怕來不及反應。”

朱祁鎮也知道黑水大洋是什麼地方。

黑水並非黑水,而是海面顏色加深,也就是說到了大陸架以外了。這裡有洋流,所以王英才說順風順水。

或許古人不知道什麼是洋流,但是並不妨礙利用。

如此一來,在大海之上,很多事情都容易發生。

幾百萬石糧食,對日本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一般的財富。

朱祁鎮心中一時間對倭寇也厭煩起來了,隨口問道:“王卿,有什麼辦法可以滅絕倭寇嗎?”

王英說道:“陛下,可派遣水師巡視日本,令日本王管束好百姓。永樂年間,三寶太監出海第一站,就是日本。從那之後,倭寇也就老實多了。”

朱祁鎮微微吃驚,之前聽鄭和下西洋,只是沒有想到,鄭和處女航,卻是日本。不過朱祁鎮對而今的日本的情況,也是有些瞭解的。

雖然距離日本戰國時代黑有些遠,但是並不意味着日本就很太平了。一樣亂得很。日本天皇是一個擺設。

朱祁鎮說道:“王卿的主意不錯。”

楊溥說道:“陛下,王英乃功臣之功,此番運糧上京有功,又斬首數十級,當令兵部賞賜。”

朱祁鎮一聽,就知道楊溥是要將王英打發走。

朱祁鎮說道:“好,令兵部與五軍都督府議功,對了崇明島屬於那一個衛?”

王英說道:“崇明所隸屬於鎮海衛。”

朱祁鎮說道:“就轉到鎮海衛吧。”

王英自然明白,朱祁鎮將他安置在鎮海衛之心,要知道鄭和出海的劉家港,就是在鎮海衛之中。

王英千恩萬謝,自然不提。

朱祁鎮讓王英走後,轉過頭問楊溥,說道:“先生以爲王英所言如何?”

楊溥說道:“恭喜陛下,得海上人才,有王英,陛下海運之策,可行矣。不過,陛下以爲朝廷罷海運,難道是看不見海運之利嗎?”

朱祁鎮微微皺眉,如果是看歷史上,似乎很多人都很愚蠢,只是什麼最好,卻不去做。而今朱祁鎮深入歷史之中,卻明白每一個能在歷史留名的人。

或許有自己缺點,但都不是笨蛋的,當然了晉惠帝除外。

尤其是這種老臣,簡直是老奸巨猾之極。

朱祁鎮依稀記得,大明前期一直是維持海運,卻在永樂十三年,才罷海運,改爲漕運了。

而他並不意味太宗皇帝,乃是一位不瞭解其中情弊的皇帝。

朱祁鎮說道:“願聞其詳。”

楊溥說道:“以王英之言,的確是可行的。但是王英所言,從來是細枝末節,無足輕重。真正關係到海運還是漕運,從來不在這一點上。”

“陛下爲什麼一定要海運?”

朱祁鎮皺眉說道:“自然是大明京師糧食安全,就係在一河之上,實在是太危險了,一旦運河出事,朝廷根本沒有辦法,就好像是去年旱災,毫無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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