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周忱的堅持
周忱沉聲說道:“老臣不過駑馬之才,受陛下恩重,提攜到今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知遇之恩,山高海深,臣自然當爲陛下竭盡忠誠,即便是鞠躬盡瘁,又有何妨。陛下有命,臣敢不嘔心瀝血爲之。只是臣有些話,不敢不言,不能不言,請陛下恕罪。”
朱祁鎮說道:“先生請講。”
周忱說道:“黃河大工,宣大被兵,而今又有一場大敗,所耗銀錢,已經耗盡府庫了。而今陛下之意,是有與瓦刺再戰之意,但是大軍在外,日耗千金,陛下請給臣交一個底,這仗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臣好有些準備,或者請陛下拿老臣這一條小命去吧。”
朱祁鎮聽了,也知道,這一段時間實在是爲難周忱了。
周忱這個人並不是那種非常堅持原則的人,甚至是那種功利心勝過道德心的人,只是他的功利並非爲自己謀私利,而是想留名青史,做好大事業。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周忱是願意妥協的。想要做事就要保住祿位,想要保全祿位,就要得聖眷。所以周忱一般情況之下,是不願意與皇帝硬頂的,所謂直諫什麼的,不是周忱要做的事情。
只是而今周忱真受不了了。
在去年,雖然有黃河大工,但是大明財政還是很健康的,庫存的銀兩有一千萬上下,雖然不多,但也是差不多的。、
但是皇帝要打仗。
好,收刮收刮,周忱雖然忙一點,但是大抵是夠的。
但是成國公損兵折將,一下子將朝廷開支打進一個補不上的窟窿。如果不是周忱覺得這個窟窿太大,周忱也不會覬覦成國公的家產。
周忱雖然有一些只能能辦成事情,渾素不忌。但是作爲理財之臣,勸皇帝做這麼不光彩的事情,他心中並非沒有羞愧感。
這也罷了,周忱覺得勉勉強強能將這個窟窿給抹平了。
皇帝還要再戰,還要募兵,等等。那一樣不要錢。
但是錢啊?錢啊?
是真沒有了。
否則周忱也不會要動用京倉糧食的地步,並非京倉糧食不能動用。甚至每年京倉都會放出一批陳糧,收入新糧。
因爲糧食儲存是有時間限制的,一般也就一兩年就出倉了,保持糧食之中都是新糧。
這就是戶部的工作之一。
即便京倉加上天津,滄州的倉庫加起來,而今也不過一千多萬石,即便按滿倉的來算,也不過五百萬兩而已。
這雖然是一大筆大錢,大抵能將這個窟窿填平,但是問題是,真能將糧倉的糧食給騰空嗎?
這是一個比大明財政上有一個大窟窿更可怕的事情。
周忱固然不是那種會強諫的大臣,但是此刻,他面對這種幾乎補上了的窟窿,他也必須說話了。
朱祁鎮又幾分王顧左右而言他的意味,說道:“何至於此?”
周忱卻帶着幾分咄咄逼人之意,說道:“陛下,今日陛下一定要給臣交一底,這一戰陛下要打到什麼時候?”
朱祁鎮說道:“這不是朕能決定的。”
周忱說道:“怎麼不是陛下能決定的,臣雖然沒有打過仗,但是也知道,錢多有錢多的打法,錢少有錢少的打法,不是臣拖後腿,實在是今年的財政不富裕。”
朱祁鎮也知道,其他他將大軍撤回來,謹守居庸關,紫荊關等關卡。等入冬前後,瓦刺也會退回去的。
只是如此沒有大軍的牽制,宣大的百姓就慘了。
朱祁鎮既不忍心,也不甘心,不甘心他做了這麼多事情,到了而今還要當縮頭烏龜嗎?
朱祁鎮說道:“年底,年底瓦刺就會退兵?”
“不行,九月。”周忱說道:“朝廷財政只能支撐到九月。而且即便不打仗了,也有這麼多事情要辦。耗錢也不少,陛下總要留下一點錢做預備的,否則一旦哪裡受災,朝廷的錢連賑災都不夠。”
“十月。”朱祁鎮一咬牙說道:“十月底,即便瓦刺不退,我也下令退兵。明年再戰。”
周忱忽然緩了一口氣,說道:“君無戲言。”
朱祁鎮見狀,哪裡不知道周忱其實是逼朱祁鎮說一個底線,其實誰都知道十月底,其實已經入冬了。
這裡所說的幾月都是大統歷,與後世的陽曆不一樣,大體上可以算是農曆,農曆十月底,其實就是初冬時節了。
那個時候也先一定會退兵的。
周忱這麼做,就是怕了朱祁鎮,怕了到時候再出什麼幺蛾子。想一口咬定,這個日期再說。
朱祁鎮一時間也沒有怪周忱的意思了,說道:“十月,今年這個仗,就打到十月爲止。君無戲言。”
周忱長出一口氣,說道:“如此,臣就安心了。這個消息大概在明天就傳遍京師了,還請陛下早做準備,有什麼要老臣的做,儘管吩咐。”
朱祁鎮說道:“先生能將財政這一攤子撐起來,已經是幫了朕的大忙了,先生也要保重身體,每日不要熬夜,朕是少不了先生的。”
這一句話,乃是朱祁鎮的肺腑之言。
之前他還沒有感覺,此刻纔有一個深刻的感覺,就是凡是想做事的君王,都要一個能搞錢的大臣,就好像是漢武帝與桑弘羊。
朱祁鎮對周忱的態度也是這樣的,而今內閣缺了誰都行,是萬萬不能缺了周忱。
周忱說道:“老臣明白。請陛下放心老臣的身子骨還撐得住。”
周忱行禮過後,就匆匆回內閣了,朱祁鎮交代了這麼多事情,他都要一一處理,而且他雖然不知道朱祁鎮要做什麼,但是他也明顯的感覺到了,朱祁鎮要搞事。
只是具體怎麼搞事,他還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在明天早朝或許不平靜。雖然早朝禮儀化很嚴重,但是依舊是一個重大莊重且嚴肅的場合。朱祁鎮有什麼重要決定,還是在早朝之上公佈的。
周忱自然要事先對下面的人交代,明日早朝注意好站隊。
周忱猜的不錯,朱祁鎮明日自然是有大動作。但是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成國公的事情。
朱祁鎮將成國公的遺折打開,卻見成國公將所有的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可以說是一封情真意切的認罪書。
言語之間有深深的悔恨與自責,或許是真的。但是朱祁鎮卻沒有一點感動的意思,在他看來,這其實成國公想要的一次交易。
朱祁鎮沉思了片刻,說道:“去叫朱儀進來。”
立即有人去將乾清宮侍衛統領朱儀叫了進來。
“末將見過陛下。”朱儀行禮說道。單膝跪在地面之上,沒有朱祁鎮說話,自然不敢起身。
朱祁鎮對一邊人示意一下,立即有人將成國公的遺折給了朱儀。
朱儀似乎想到了什麼,接過的時候,雙手都是顫抖的。畢竟朱儀是在乾清宮站班,這裡是大明的權力中心,也是消息最爲靈通的地方。
朱儀對父親出征在外,豈能不留心。
自然知道大軍陷入困境之中,但是怎麼樣的困境,卻不是他所能知道了。
此刻只是看了第一眼,朱儀就渾身一顫,整個人跌坐在地面之上,因爲他看到了乃是朱勇第一句就說明,乃是絕筆。
父親成國公朱勇此刻已經不在了。
他顧不得君前失儀,拼命睜開眼睛一點點的看過去,眼淚也在一點點流了下來,在他不知不覺的情況之下,已經淚流滿面了。
或許朱祁鎮不會爲裡面的文字所動,因爲朱祁鎮早就將自己鍛煉出一副鐵石心腸,但是對於朱儀來說,他如果能不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