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江南大雪連四旬
就在李實在朝鮮的行動完全失敗的時候,朱祁鎮也在感受着冬天徹骨的寒意。
今天大雪分外之多。
南直隸長江以南,乃至於浙江北部一帶,已經連綿下了四旬的大雪了,從臘月一直下到正月,也不見停。
大海結冰,沿着海岸線一直蔓延到了寧波。
朱祁鎮雖然在暖閣之中,也感到了徹骨寒意。往年江南或許還有一些一點雪,但是也不過是小雪,甚至雨夾雪,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大雪。
想來過冬的莊稼,定然凍死無數,南方多種稻米,這些東西可沒有小麥抗凍。更不要說,江南百姓驟然遇到如此嚴寒,更是有不知道貧困百姓,恐怕要凍死在大雪之下。
王直雖然已經上報了,他已經離開南京,巡視鬆,蘇,常,鎮,湖,杭,嘉,紹諸府,雖然他已經奏明,各府縣地方官已經在開始動作起來。已經提前安置百姓,但是依然有大雪壞房屋無數。
這也是正常,且不說有些危房承受不住大雪的積壓,單單是南方房子與北方的房子在結構上的不同,很多房子在建造的時候,都沒有考慮過防積雪的功能,如果一日兩日的大雪,估計還能承受得住。
但是近乎曠古絕今的四十天大雪,簡直比2008年的雪災,還要駭人聽聞,而且政務反應又不如後世。
縱然王直是一等一的能臣,朱祁鎮又賦予了王直全權。
但是朱祁鎮依舊能想象的,而今江南的局面,會是一個怎麼樣的情形。
而且更讓朱祁鎮擔心的不是雪災的現在,而今雪災之後,帶來的絕收,南方都是雙季稻,這樣的寒冬之中,晚稻哪裡還能有收成。
而今江南一帶,有是大明經濟最核心的地方,佔朝廷賦稅近三分之一,而今這一場大雪,想想就知道。
王直而今預支的錢糧就是明天江南交上來的賦稅。
明年的財政情況,又不容樂觀了。
更讓朱祁鎮擔心的是,這似乎不是一個好兆頭。
正統十九年剛剛到來,就有如此一場大雪,似乎預示着正統十九年的日子並不會好過。
朱祁鎮所有的計劃都有胎死腹中的可能。
只是朱祁鎮也毫無辦法,他什麼也不能做,或者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只能等了,等江南大雪之後具體救災情況。
在二月初的時候,春暖花開,雪災情況也緩解一二,讓朱祁鎮稍稍放心一點。李實的消息也傳來了。
朱祁鎮對這樣的情況,並不意外。
他根本沒有處置,而是與之前一般,下部議。
這消息立即傳開了。
徐有貞立即上了《請伐朝鮮以正綱常疏》,一時間舉朝上下,議論紛紛。
到了這一步,朱祁鎮才召開第一次御前會議。召集內閣,六部,都察院,五軍都督府,在武英殿商議此事。
會議一開始,劉球就旗幟鮮明的反對伐朝鮮,他朗聲說道:“太祖以朝鮮爲不徵之國,此一個可伐也,自正統十年之後,災害屢現,今冬江南大雪月餘,而今不知道多少百姓淪爲餓殍,陛下如此居然,陛下何忍心用兵於外?此二不可伐也,瓦刺也先與我朝世仇,進瓦刺稱汗,野心昭然若揭,臣恐一二日內,即扣關南下,大敵當前,不可他顧,此三不可法也,有此三不可伐,還勸諫陛下東征朝鮮者,必小人哉,臣請誅之以謝天下。”
朱祁鎮點點頭,說道:“劉先生所言極是,然如此何以了局?”
這一句話,將劉球問住了。
如何了局?
如果不聞不問,大失朝廷體面,畢竟如果一開始就不問也就罷了,但是派遣使臣的結果是什麼樣子?被李瑈當面打臉。
劉球也說不出退讓的話。
石亨冷笑一聲,說道:“我以爲劉大人有什麼高見?不過腐儒之談,朝鮮視朝廷如無物,如果不嚴懲,以儆效尤,恐怕今後,朝廷的話,還有那個屬國會聽?”
“尋常小事也就罷了,如果綱常大事,朝廷也當做聽不見嗎?”
隨即石亨大聲說道:“臣請爲先鋒攻朝鮮,臣在海西的時候,見過朝鮮軍備,不過爾爾,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數月之內,必破漢城。”
“陛下,”劉定之說道:“劉大人所言極是,別的不說,單單說錢糧一項,京營每年耗銀六百萬兩,九邊協餉,也在百萬之數,天下鹽稅三分之二,皆入軍中,而從正統十六年之後,每年耗糧千萬石用於賑災,各地減免錢糧,更是多在八百萬石,少則三百萬石之多,已經是太祖定下的定額,近三千萬石的糧稅,能留存下來的,少之又少。而天下開支,除卻軍費,賑災之外,尚有百官俸祿,宮中開支,藩王俸祿,另外水利大工,九邊城池,不在常支之中,而是在另列之中。”
“每年數目不一,但是最多的時候,撥款之大,不下於軍費之下。”
“太倉銀庫,京倉,乃至於內承運庫,皆無結餘,而征伐朝鮮,花費不在少數,朝鮮畢竟是千里之國,要是動兵的話,最少十萬之衆在,正統十四年之戰,朝廷從五月打到十月底,平均下來,每月消耗在一百二十萬兩之上,這還不算後的犒賞與撫卹。”
“即便以黑山侯所言,六月破漢城,軍費最少千萬之數,但是而今只有內承運庫有此數。今歲江南大雪,氣候不常,不知道後面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內承運庫的錢是決計不能用在打仗之上的。”
“請陛下明鑑。”
朱祁鎮也知道,氣候是一個複雜的體系。很多時候一處異常,下面就處處不對,往年沒有過這樣大雪,那麼今後災年的可能性,就比起尋常時節要高上不少。
劉定之未必不知道朱祁鎮的心思,但是他卻要說明大明脆弱的財政,實在經不起一場大戰了。
錢這東西,是永遠不夠用的。
不管月入多少萬,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煩惱,那就是錢不夠用。
而今朱祁鎮也面臨同樣的問題。
再沒有鹽稅改革與開海之前,朝廷每年除卻糧稅之外,只有二三百萬兩銀子。自然是不夠用。周忱改革鹽稅之後,又將各種雜項收入全部改爲銀子折收,又增加了鑄幣,不管是銀幣還是銅錢。
朝廷收入最高峰的時候,就是在正統十四年,除卻糧稅之外,收入近三千萬兩。
當然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畢竟當時是窟窿太大,只能咬着牙想辦法刮錢,正常進項每年在一千五百萬兩或者元上下。
但是朱祁鎮改革軍營之中,就有一個相當的開銷,那就是京營每年六百萬兩之多,估計如果朱祁鎮將九邊全部進行募兵制改革之後,大明在軍費上,最少有一千萬兩的開支。
如果要打仗的話,就更多了。
如果天下風調雨順的話,節省兩三年,大抵能節約出一年的軍費。但是而今天災連連的情況之下。
朱祁鎮根本存不住錢。
這似乎是朱祁鎮要面對的永恆的難題了。
王驥咳嗽一聲,說道:“陛下,劉大學士所言極是。錢糧上是一方面,瓦刺那邊也是一個問題的,錦衣衛所報,女真兀者衛,兀良哈三衛,乃至孛兒只斤家族的人,紛紛與錦衣衛接頭,有謀叛之意,臣以爲瓦刺內部鬥爭,到了而今還沒有完,反而要進入下半場了。”
“這個關鍵時候,朝廷也要保持隨時插手的能力,否則不管最後勝利的人是誰,對朝廷來說,就是大好機會平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