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松潘舊事
範弘說道:“於大人的奏疏倒是沒有,但是丘御史的奏疏卻有一封。”
朱祁鎮微微一愣,說道:“拿來。”
範弘說道:“是。”
隨即派人拿了副本過來,朱祁鎮打開一看,眉頭緊皺,冷聲說道:“原來如此,朕真是一個大傻瓜,這十幾年才明白,根結在這裡。”
丘浚在奏摺之中說了什麼?說了松潘之事。
正統初年,麓川,松潘,廣西,整個西南都在震動之中,朱祁鎮大舉用兵麓川的同時,對於松潘的事情做出了妥協。
就是將松潘衛撤出了松潘地區,讓松潘由土司控制住。
畢竟在朱祁鎮看來,松潘位置在四川西北角,靠近大山,道路艱險,多深山老林,攻之需要太多人馬,要統治這裡,也需要很大的成本。
不如放棄。
只是而今才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爲什麼太祖皇帝又在松潘設衛了。
這種種弊端,太祖皇帝也是知道的。
而太祖皇帝本身也不是一個喜歡開疆擴土的人,他在大明祖訓之中,也說的明明白白的。
那麼爲什麼還要駐守一兩萬人在松潘?
朱祁鎮當時沒有細想,但是而今看丘浚的奏疏,恍然大悟,這裡是一條重要的商道,就是從四川運輸茶葉到青海的重要通道。
而今丘浚也查明瞭,通過鬆潘是茶葉走私的重要路線。
朱祁鎮恍然之間,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當初松潘之亂,就是松潘衛將士不願意遠征安南,纔想主動打松潘各部,引起亂事,就可以不去了。
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點的火,自己撲滅不了。
爲什麼撲滅不了,就是因爲衛所只有老弱,大部分青壯都不在。
他們去什麼地方了,去跑商了。
當時朱祁鎮就有一點奇怪,只是沒有細想。
畢竟很多地方地理產出不多,百姓多以經商爲業,這樣的情況有很多。朱祁鎮也不以爲意,比如徽州,比如山西。
但是此刻細細想起來,卻哪裡都是問題。
如果松潘真是深山老林,漢番雜居,這樣的情況都比較落後,爲什麼還有人會跑商,這有悖朱祁鎮一些印象。
但是此刻朱祁鎮去想明白了。
就是因爲這裡是一條重要的商業路線,故而朝廷要在這裡設衛,也因爲如此,當地衛所士卒,才覺得種田賺錢少,願意去跑商。
想來所謂的跑商,就是販賣茶葉。
一時間朱祁鎮對當年的事情,有更清晰的理解了。松潘不在大明控制之中,對那些大商家是好是壞?
朱祁鎮一時間也說不清楚。
畢竟,底層生態,朱祁鎮並沒有經歷過。但是從丘浚的奏摺之中,提出的走私路線之中,最最重要的就是這條,畢竟這一條雖然難走。但是比從四川繞道陝西,再進入青海地區要近多了。
也是朝廷不能控制的。
“難道,要在松潘打上一仗?”朱祁鎮心中默想。
這是朱祁鎮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松潘作戰,未必能速戰速決,畢竟從宣德到正統初年,松潘朝廷打了三四次之多,每一次都是遷延不定。
所以,朱祁鎮才妥協撤軍,封土司。甚至還一度想過封一個王爺在這裡。
如果一旦再打起仗來,兩面開戰,實在不是朝廷之福。
爲了茶馬稅收,打一場局部戰爭,很可能陷入泥沼之中。這到底划算不划算?
朱祁鎮一時間想不清楚利弊。
他想問內閣,但是想了想,卻微微一嘆。蔣貴已經不在了,當初就是蔣貴平底的松潘,又在松潘駐紮過一段時間,再細數朝廷高層之中,似乎很少有當年參與平叛之人了。
朱祁鎮忽然想到一個,說道:“王翱在哪裡?”
範弘聽了,頓時有些手忙腳亂,說道:“似乎在遼東巡撫任上。”
朱祁鎮說道:“還是遼東巡撫嗎?”
朱祁鎮記得王翱這遼東巡撫已經擔任了好幾年了。
範弘說道:“王翱當初爲曹首輔鳴不平,故而近幾年一直在遼東巡撫任上並沒有動彈。”
朱祁鎮聽了心中滿不是滋味的。
王翱也算是地方官之中一步步升上來的老臣,而且最重要的是,王翱參與過宣德年間平松潘之亂。
這算是能臣。
但是朱祁鎮並不能盯着每一個大臣。
遼東巡撫也是很重要的位置,在海西沒有建省之前,海西,遼東,乃至於肇州,都是遼東省的地盤。
都需要遼東巡撫負責,但是遼東多衛所,他能管轄的地方也少之又少。
只是說,朱祁鎮有些委屈了這個老臣。
朱祁鎮說道:“調王翱回京。”
而今朱祁鎮看來,當初一口氣罷免好幾個大學士,痛快倒是痛快了。但是未必沒有後遺症。
朱祁鎮的一舉一動,也難免被過度解讀。
朱祁鎮暗中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注意這一點。
比如王翱不過是在遼東任上多坐了幾年冷板凳而已,如果自己一怒之下,不加控制,說不定就誅十族,這樣的事情發生。
故而制怒是一等一的重要。
但是在此之前,朱祁鎮也就這一件事情詢問王驥與孟瑛。
孟瑛自然沒有什麼回答,他帶兵經驗豐富,但是卻沒有到了松潘。王驥倒是說過一些事情,畢竟當初打松潘的時候,王驥就在兵部,但是他所瞭解的內情,也與朱祁鎮看到的存檔差不多。
畢竟北京與松潘遠隔千里,通過奏摺到北京的自然是少了很多。
二月底,王翱入京。
朱祁鎮立即召見,將當年松潘之事諮詢王翱。
王翱退席行禮說道:“陛下以爲臣乃欺君罔上之輩,請陛下治臣之罪。然臣當年在松潘,所見所聞,無不錄入奏摺之中,上達天聽,陛下既然看過臣之舊章,還要問臣,臣實在是別無所言。”
朱祁鎮立即從這爲老臣話語之中,聽出一股濃濃的怨意。
王翱比于謙大上十幾歲,與王驥是同齡人,而今已經年近八旬,在這個年紀上,就是朝着朱祁鎮臉上噴唾沫,朱祁鎮也不好當初發作。
更不要說,朱祁鎮放他在遼東坐了十年冷板凳。
即便是遼東屢有捷報,這些捷報上都沒有王翱的名字,甚至徐有貞是他的下屬,也能越過他來向朱祁鎮進言,可見在官場之上,王翱被看成三楊,曹鼐的餘孽,受到了多少委屈。
朱祁鎮只能說道:“老先生息怒,臣豈能會懷疑老先生,只是而今松潘之事,牽連甚廣,朕欲對松潘用兵,其中情弊如何,還請老先生指點。”
王翱說道:“陛下,臣老矣,當年之事,已經是三十多年前了,陛下欲以當年之事,用於今日,實在是刻舟求劍。臣聽聞陛下任於謙爲三邊總督,何不將此事交給於謙去做。”
“陛下用人,信則用,不信則去,用而不信,信而不用,又有何爲之?”
朱祁鎮聽了,王翱的話固然有些情緒化,但是道理卻是對的,朱祁鎮作爲皇帝,不應該解決所有難題,而是爲所有的難題都找到一個解決的人。
否則天下之間,有萬般事務,難道朱祁鎮都一一個解決嗎?
根本是不可能的。
朱祁鎮立即說道:“先生言之有理,朕受教了。先生久在遼東苦寒之地,今後就在京師修養,備朕諮詢如何?”
王翱說道:“陛下,如果陛下在一兩年前這樣做,老臣自然欣然答應,但是而今,卻不成了。”
朱祁鎮說道:“這是爲何?”
王翱笑道:“陛下不知道嗎?正是與瓦刺的戰事到了關鍵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