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江南田畝狀況
似乎寇深並沒有給朱見濬一點優待,他帶着張懋,在衙門找一個房間,就開始了工作。
工作內容也是相當簡單,但是業務量繁多。
那就是將下面一鄉一縣的編好的黃冊,整理在一起,彙編起來,還要檢查一下他們有沒有什麼比較明顯的錯漏。
如果會的話,打回去讓下面的重做。
朱見濬很快就明白寇深這樣做的第一重深意了。
朱見濬的位置看似不重要,卻能從整體上觀察整個江南地區土地情況的全貌。
首先,江南雖然富庶,但是真正大戶人家並非沒有,但是都很少,即便有什麼大戶人家,只要拉出來,就是本朝開國以來,在朝廷上最少做過六部尚書的顯赫人物。
當然了,這也不是絕對。
因爲很多即便是出過六部尚書家族,也未必成爲當地大戶。
往前數幾十年,也就是太祖年間對打壓大戶,近乎不遺餘力,各種各樣的大案之中,還從江南遷移人口,所遷移的都是大戶。
這就造成了一個結果,那就是當地田產超過三千畝的大地主都不復存在。
當時百姓之中,也沒有明顯的貧富差距。
似乎,這就符合了太祖皇帝審美,太祖皇帝將治國當成種莊稼,那些雜草,自然要下手除去,但是對於那些長得太好,冒出頭的莊稼,也不是太喜歡的。
太祖皇帝喜歡整整齊齊的麥隴。對於整個大明,也想建設成一個大農村。
只是太祖皇帝在的時候,這些政策還能執行下去,但是太祖皇帝不在了,畢竟農業時代並不是後世財富積累非常快。
很多時候,幾千畝的家產,也是好幾輩人才能積攢出來的。
再加上太祖皇帝雖然不在了,但是他政治思想還在,大明朝廷很多時候還是執行着太祖皇帝的法度。
這就造成了,除非你家有人當官,還是不小的官,纔能有資格兼併土地。
否則很多人幾十年經營之下,也不過將家產擴充在幾十畝或者幾百畝土地,至於更高就不大可能了。
整個江南所有權的結構,大抵就是這樣的。
大片自耕農,再加上一些中小地主,和極個別士紳地主。
總體上來說,朱祁鎮很多政策也讓土地集中兼併的趨勢有所放緩,那就是遷移百姓,往東北,夷州等地。
看上去,江南土地結構還算得上基本健康,但是真正與洪武年間相比,卻差了不知道多少。
因爲洪武年間,幾乎都是自耕農。而今大地主都是政治有關聯的,而中小地主的卻在迅速發展起來。
隨着中小地主發展過程之中,有一個不在大明律之中的制度,只是在民間約定成俗的制度,也映入朱見濬的眼簾。
那就是永佃制度。
這一個制度,更是讓土地情況更加難以確定,增加了朱見濬不知道多少工作量。
什麼是永佃制度,那就是將土地的所有權與土地的使用權分離,地主不再從土地徵收分成的租稅,而是讓佃戶每年付固定的田租。
這樣一來,地主就免於經營性風險。
畢竟種地遇見年景不好,賠本也是很正常的。如此一來,這個制度將風險轉嫁給佃戶了。
當然了,佃戶並非沒有得到好處。
佃戶得到的好處就是穩定。
什麼穩定?那就是地主不可以奪佃。
也就是說,地主不干預土地經營的任何事物。甚至不能奪回佃戶租種的權力。
這就形成了一田二主的模式。
在北方因爲田產的問題,這樣的模式還沒有出現,但是這是在江南,可以說是整個大明農業最發達,精耕細作最爲興旺的地方。
纔會將這個制度普遍開來。
這個制度並非始於今日,其實在唐宋之間就已經有了。但是也是在明中葉,才擴散開來,到了晚明,全天下幾乎都是這樣的模式了。
一直到民國時期。
任何經濟行爲的擴散就是有利益驅使的。
沒有好處的事情,沒有人願意做。
之所以這樣在後世被批判的剝削模式,能夠擴散全國,卻是因爲這種生產模式,適應了當時的生產力。
因爲明中葉南方,幾十年的太平人口滋生,形成了一個一直沒有解決的問題,那就是地少人多。
地少人多的情況之下。想要高產,自然不能選擇擴大耕種面積,只能選擇另外一個模式那就是精耕細作。
但是精耕細作要花費的精力人力物力,是尋常耕種的好幾倍。佃戶自然不願意再與地主分成地租。
而很多地主或許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發家,在改換門庭之後,就會不直接主持土地耕種了。
所以如果是分成的田租,對他們這些不經營土地的地主反而是麻煩,特別是很多書香門第來說。
說是耕讀人家,但是有幾個真的是耕了?
所以,這種定額的地租對他們也是方便。
但是對朝廷來說卻未必方便了。
一田二主,但是朝廷黃冊之上,卻只能有一個名字。有沒有具體的法律規定,想想就知道這上面要多事了。
除此之外,還有官田的問題。
甚至說官田是最開始用永佃制度的,原因很簡單,朝廷文武百官哪裡有精力關注土地收成,直接將官田的地租當做一種特殊的稅種,加到官田之上,跟着賦稅一起上繳衙門就行了。
這也就構成了江南官田重賦的原因。
官田都是好田地,甚至嚴禁買賣,但是還是有人賣,本來即便是賣,賣的也是永佃權。但是官府很少直接管理官田。
就讓官田有了二地主,即他將永佃權賣給農民,從中間又抽了一成。
這也是永佃制度的問題所在。
在明代永佃制度大抵是一田二主,但是到了清代甚至有了一田三主,一田多主。
讓地主的生產屬性越發淡了,反而金融屬性,也就是食利屬性也就越發明顯了。
這也是本朝爲什麼要土地改革的原因。
不清理這個階層。農民的產出就會被一層層的剝削,最後國家收不上來稅,農民不堪重負,國家積貧積弱的局面就無法改變。
當然,這是永佃制度走到末期的時候。
而今永佃制度正是初生之時,散發着勃勃的生機,特別是大明開國以來,一直鼓勵開墾荒地。很多農民都自己開墾荒地,將土地的田底也就是土地所有權給地主,自己保佑田皮,也就是土地的耕種權力。
之所以這樣做,卻是因爲很多原因,比如說成本。
開荒是需要成本的,但是真正幹活的百姓偏偏什麼資本都沒有。比如官面上的事情,畢竟有些時候,是不是荒地,不是你說了算,而是官面上說的人說。
能不能開墾也是要有人出面的。
這個制度,也極大的刺激了開荒。
最少朱見濬雖然感到麻煩之餘,對這一個制度並不是多反感的。
就這樣朱見濬每日就做不完的事情,即便有張懋等人分擔一些,但依舊很忙,一邊忙碌一邊將江南的大致情況從文書之中看得七七八八了。
寇深自然也不會真將朱見濬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吏員。
在朱見濬埋頭苦幹一個多月之後,寇深派人去請朱見濬了。
朱見濬自然也是明白這一點,他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的。
寇深見朱見濬的時候,屏退左右,相互行禮,自然是以對待太子的禮節來招呼朱見濬,兩人寒暄了幾句,寇深看着書桌上已經被朱見濬整理過的文書,輕輕一笑說道:“太子的算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