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道廊廡。
李恆秉喝了口茶,心頭舒服了一些,看着身前的小吏,道:“今天是什麼安排?”
小吏對李恆秉十分恭謹,畢竟周正下了獄,誰還敢小覷李恆秉的能量?
“大人,今天要巡視五城以及府庫。”小吏陪着笑道。
五城,也就是京城。府庫就多了,包括順天府的倉庫,六部九寺的各級衙門的倉庫,包括錢糧,用具,庫存,用度等等,事無鉅細,都在御史的監察範圍內。
這些都是做習慣的事情,李恆秉從桌上拿過兩道奏本,道:“送入經歷司,儘快送入通政使司。”
小吏接過來,看也不看,道:“是,小人這就去辦。”說着,他就轉身快步出去。
李恆秉看着他出去,神色冷漠一分,倚靠在椅子上,眼神幽冷,自語道:“我本想好好栽培你,是你自尋死路,怨不得我……”
按照朝廷規矩,他上奏的奏本在批覆後是要公開的,那個時候,必然羣起洶涌,人證物證確鑿,再無人能庇護周正!
周正與湖州勾結,判了葫蘆案,害人性命,按律御史罪加三等,即便不死,也要奪官發配,再不敘用!
李恆秉坐了一會兒,恢復如常的表情,走出班房,敲開胡清鄭的班房,道:“巡視五城,你跟我一起。”
胡清鄭正打盹,聽着猛的一個激靈,揉着臉連聲道:“好好好。”
李恆秉知道胡清鄭有背景,也不管他的懶散,說完就走了。
胡清鄭揉着臉,睡眼惺忪的睜開,只看到他離開的一個側影,眉頭卻不自覺的皺了皺。
“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難道,周徵雲要出事了?”胡清鄭小眼睛眨了眨,心裡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胡清鄭使勁的揉着臉,揉着臉上的彆扭,好一陣子,他嘆了口氣,頹然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罷了,就做一回好人吧。”
胡清鄭長吁短嘆,招來他的小吏,道:“你去告訴週記的人,就說有人要出手對付他家周御史了。”
小吏雙眼一睜,低聲道:“大人,勝負未分,押寶是不是太早了?”
胡清鄭又使勁地揉了揉臉,道:“那讓他們拿五兩銀子給你。”
小吏隱隱會意,道:“是,小人這就去。”
……
關押田珍疏,鄭守理的房間,二人幾天沒有刮鬍子,整理頭髮,洗澡,顯得鬍子拉碴,有些狼狽。
但兩人精神很好,一大早就面色凝重,對坐着久久不言。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不管朝廷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只能拖到今天,該有處置出來了。
“也不知道徵雲老弟怎麼樣了。”半晌,鄭守理默默嘆了口氣道。
他們被關在這裡,對外面一無所知,但料想周正進了詔獄,只能是凶多吉少。
田珍疏銅鈴大眼盡皆是怒色,臉角抽了抽,冷聲道:“若是周徵雲有什麼不測,我就撞死在登聞鼓下!”
鄭守理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是隻說說,深吸了口氣,道:“等吧。”
等吧,今天就會有結果。
有周正的處理結果,也有他們的。
……
劉六轍很快得到了胡清鄭的消息,嚇了一大跳,連忙跑向詔獄,與周正說。
在周正的牢房內,周正聽着劉六轍的話,神色微凝,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來了,有什麼消息,告訴魏希莊的人就行。”
劉六轍心慌意亂,顫聲道:“二少爺,真的沒事嗎?”
周正猜不透李恆秉會怎麼出手,要怎麼置他於死地,面色如常,道:“沒事,最多也就是罷官,還有機會重來。”
只要人沒事就好,劉六轍暗鬆一口氣,道:“是,那我就回去了,今天還要開售。”
周正嗯了聲,目送他離開。
等他走了,周正下意識的捏住衣角,周正眉頭再次思索起來。
李恆秉會怎麼出手,要怎麼構陷他?
內閣。
通政使司的奏本早早就送了過來,以魏希莊的能力,自然會安排在第一批。
首輔黃立極的班房,他面色枯瘦,不斷的翻着一堆厚厚的奏本。
他在分辨這些奏本,哪些該票擬送入宮,哪些是他該處理的,哪些是該轉向其他衙門,哪些不需要理會的。
他慢慢的看着,直到看到連續五六本都是彈劾周正,不由得皺眉,枯瘦的臉上有厭煩之色。
他快速的翻着,一連二十多本都是,臉上的厭煩變成怒色。
他將這些彈劾周正的奏本擺放到一邊的盤子裡,直接道:“送入司禮監吧。”
不遠處一個主事連忙答應一聲,向前走去。
這個主事剛要端起盤子,黃立極忽然道:“等等。”
主事一怔,就看到黃立極拿起手邊的一道奏本,夾在奏本里的簡略紙條上,赫然寫着‘周正’二字。
黃立極打開周正的奏本,本以爲是自辯書,但一眼就神色微異,繼而擰起眉頭,越擰越緊,最後變成了一臉凝重,久久不言。
這個主事一直站在黃立極桌前,看不到奏本內容,只看到黃立極不斷變化的臉色,不自禁的好奇周正奏本里寫了什麼。
好一陣子,黃立極擰着眉頭出了口氣,放下奏本,而後拿過一張紙條放在周正奏本上,接着拿起筆,看着這張紙條,猶豫了下,寫道:兵部詳議。
寫完他合上奏本,道:“送入司禮監,儘快送給皇上。”
主事不敢多言,連忙道:“是。”
黃立極坐在椅子上,還在想着周正奏本里的內容,擰着的眉頭始終鬆不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黃立極鬆開眉頭,哼了聲,道:“自以爲是,添亂!”
內閣的奏本送入司禮監,或許是因爲天啓之前的交代,這些奏本很快就被送入了景陽宮。
但天啓皇帝這個時候並不在景陽宮,而是在其他地方過夜,還沒有回來。
直到中午的時候,天啓皇帝才一臉高興的出現在景陽宮。
李實跟在天啓身側,陪着笑,他也顯得十分興奮。
天啓在書房的椅子上坐下,這才笑着說道:“看來,你在蘇杭還是做的不錯的。”
李實站在天啓身側,一臉恭謹,道:“只要萬歲爺,老祖高興就是奴婢的福分。”
老祖,指的是奉聖夫人客氏。在宮內,內監宮女稱老祖太太,在外面所過之處,要高呼老祖太太千歲。
天啓笑着點頭,隨手接過茶杯喝了口,目光轉向眼前已經厚厚幾疊的奏本,笑容減少,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拿過一本。
李實瞥着天啓最左邊的一疊,看着內閣的票擬小紙條,眼神微變。
他看到了一連串‘周正’二字,心裡已經猜到這些都是什麼奏本。站立不動,目光悄悄的瞥向天啓的側臉,一眨不眨的觀察着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