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的話音落下,朝堂上似有似無的能聽見幾聲冷哼,都是衝着周正的。
他們有些人迫不及待,想要將周正送入大獄。
但天啓話音落下,他們不再多說,只是靜等着,等着周正的狡辯,而後他們會踏上一萬隻腳,令周正永世不得翻身!
周正看着李恆秉,李恆秉臉色淡淡,隱約有着一絲篤定之色。
周正目光從李恆秉臉上轉過,看向大殿裡的其他人。
不少人報之以冷笑,有些人平淡,有些人同情,有些皺眉,有人無動於衷,有些人則避開了周正的目光。
周正看不清前面那些大人的表情,他們抱着板笏,老神在在,彷彿置身事外。
周正擡頭向着龍椅之上的天啓看去,天啓更遠,藏在玉珠之下的臉更看不清。
周正神色平靜,轉向李恆秉,看着他手裡的兩封信,道:“我知道,筆跡鑑定肯定會是我與滿桂的,即便對峙,我們也只是狡辯,我相信,你還安排了實證,讓我們無可辯駁。”
這些自是當然,李恆秉行事向來縝密,不留一絲破綻,尤其是這種時候,他怎麼會給周正任何狡辯,翻盤的機會?
李恆秉道:“事實俱在,不容狡辯。若是你現在認罪,相信陛下會寬宥一二。”
李恆秉面無表情,既然已經撕破臉皮,他就不會讓周正活着!所謂的‘寬宥’,周正依舊是逃脫不了死刑!
“如何寬宥,交通邊疆將帥,理當誅九族,以儆效尤!”
“沒錯,這周正好言喜功,以狂悖之言邀名,實是用心險惡,不可揣度!”
“我看直接下天牢,死獄!”
不少人一臉漠然看着周正,冷聲喝道。
這些人有閹黨,有東林黨,他們都將周正視爲了一種威脅,想要除之後快。
一些人嘴脣蠕動,似乎想替周正說話,但都沒能邁得出腳步。
最前面的黃立極瞥着與李恆秉對峙的周正,不動聲色的斜眼看着高坐龍椅的天啓,他離的極近,分明看到了天啓嘴角的一絲笑意。
黃立極神色不動,抱着板笏,微眯着眼,彷彿在閉目養神。
黃立極到底是首輔,又是閹黨,自然有不少人唯他馬首是瞻,觀察他的態度,見他不聞不問,一些人自然不會摻和。
是以,朝堂上後面顯得很熱鬧,前面又很是冷清,彷彿兩個世界。
天啓皇帝高坐龍椅,俯看着整個朝堂,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嘴角掛着一絲古怪笑意,靜靜的看着周正。
周正對於外人的這些威脅充耳不聞,看着李恆秉道:“你說,這兩道奏本,都是我與滿桂親筆所寫?”
李恆秉一直注視着周正,還算鎮定的神色,平靜的眼神,心裡意外,這個時候的周正,哪怕再心性堅韌,面臨生死關頭,難道不應該恐懼,慌亂,六神無主嗎?
但是,他堵住了周正所有的退路,這兩道奏本,周正無可辯駁,只有死路一條!
“不錯,我親自驗證過。”李恆秉看着周正,淡淡說道。
周正臉上忽然露出笑容,道:“李大人,你知道畫押吧?”
李恆秉眉頭微皺,旋即道:“書信往來爲何要畫押?雖然上面沒有你們的印信,但是是你們的筆跡,還有落款,這就足夠了。”
周正搖了搖頭,道:“畫押不一定要按印泥,就好比這兩封信,將它們交給熟練的仵作,用灰粉或者黑粉就能看到所有碰過這封信的人的手印,我拿性命跟李大人打賭,上面絕對沒有我與滿桂的。大人不會是想說,我們的親筆書信,卻沒有用手碰過吧?”
大殿裡頓時響起陣陣嗡嗡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胡說八道!什麼灰粉黑粉,本官從未聽聞!”
有一個人站出來,大聲訓斥,從官服上看應該是刑部侍郎。
這個人說完,所有人都看着周正,等着他潰敗,承認那是胡說八道!
周正沒有理會他,也不再看李恆秉,轉身向天啓,沉聲道:“啓奏皇上,臣請找一個仵作來,驗明這封信上到底是否有微臣與滿桂的手印。灰粉,也就是水銀與白玉的混合,經驗豐富的仵作都應該知曉,即便不懂,微臣也能教給他們。”
一些人聽着周正的話臉上開始變化,哪怕剛纔還嚴厲指責周正胡說八道的刑部侍郎也不說話了。
一些人的目光開始看向李恆秉,而後在李恆秉與周正兩人臉上來回轉移。
這兩人之中,必有一個人在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欺君,惡意構陷同僚,若是被證實,皇帝盛怒之下,可能會是最可怕的後果——抄家滅族!
是周正,還是李恆秉?
一些人心驚膽戰,不敢再說話。在這個時候多說一句都可能被懷疑是其中一個同黨,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最前面的那幾人再也無法裝作無動於衷,一個個轉過身,神色威嚴,目光嚴厲的盯着周正與李恆秉。
大殿裡流轉着肅殺之氣,大門口已經有一隊錦衣衛站在門口,只要天啓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衝進去抓人。
天啓端坐,臉上沒有了笑容,緩緩的站起來,目光逼視着李恆秉,淡淡道:“李愛卿,你給朕解釋一下。”
他這次的‘淡淡’區別於對周正的‘淡淡’,隱含着明顯的殺意。
天啓一直以一種看戲者的角度看着周正與朝臣的爭鋒,對於他與李恆秉的爭論他是一直冷眼旁觀,因此看的最是清楚。
同時,他也非常清楚,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如何與邊關將帥交通,真當他這個皇帝是傻子嗎?
李恆秉的表情很是怪異,有殺意,有憤恨,有怒容,有不甘,還有抑制着的瘋狂,種種表情夾雜在一起,顯得很是複雜,莫名。
他直直的看着周正,彷彿沒有聽到天啓的話。
“爲什麼?”好一陣子,李恆秉眼角一跳,陰沉道。
別人可能聽不懂,但周正明白了,李恆秉這是棄子認輸,不再掙扎。
“因爲我比你看得遠。”周正一臉如常的說道。
這句話,沒有人能瞭解,因爲周正看得比任何人都遠,那是歷史長河。
“不可能,你懂什麼,你不過是一個剛剛入仕的稚口小兒!你懂什麼國政,懂什麼江山社稷!什麼建虜入關,什麼兵臨京畿,什麼都是假的!你是在邀名,你是在騙我,你是在欺騙滿朝大臣,你是在欺君,你罪該誅九族!”李恆秉臉角陡然變得猙獰,向着周正瘋狂怒吼。
李恆秉話音未落,滿殿皆靜。
除了他的咆哮聲,金鑾殿上沒有其他聲音,有種奇異的安靜。
李恆秉這等於是認罪了!
誰都沒想到,李恆秉居然真的敢在金鑾殿上構陷周正,更沒想到,周正還反敗爲勝!
一些人忽然緊縮着頭,不敢再冒頭。他們剛纔針對周正,很容易被人認爲他們是李恆秉的同黨,朝堂上互相幫腔,構陷周正。
這是欺君重罪!罪在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