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合上奏本,看着氣的不行的楊嗣昌,道:“這件事先隱下來,晚上我與盧象升好好談談。如果是誣陷,就彈壓平涼府知府,如果是真的,你得早有準備。”
楊嗣昌臉角抽搐着,可以想見他內心是多麼憤怒。
原本洪承疇與盧象升是西北兩總理,一個主西北,一個主東南,洪承疇剛剛下獄不久,這邊盧象升又出事!
即便朝廷問罪不到楊嗣昌,對他計劃也必然有重大影響!
楊嗣昌知道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怒氣,盯着周正沉色道:“你給我問清楚,盧象升要是真的做了,本官也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周正默默點頭,他心裡其實希望楊嗣昌的計劃能夠執行下去,徹底點燃西北的戰火,摧毀這個腐朽王朝的根基。
現在看來,即便是想,也沒那麼容易。
到了晚上,盧象升被請到了周府。
周正與楊嗣昌在西北是見過,也徹夜聊過,關係還是非常不錯。
周正沒有第一時間拿出這道奏本,倒是盧象升,神色凝重的看着周正,道:“我覺得,楊尚書的計劃有很多問題,不說戰術的問題,單說籌集數十萬大軍的糧草,真的能徹底剿除流寇嗎?若是春風吹又生,還能再來一次‘十面張網’嗎?”
盧象升考慮的,其實比楊嗣昌更爲深層次一些,楊嗣昌想的是剿匪,盧象升則考慮的是‘徹底’二字。
周正給他倒了杯酒,解釋的道:“我剛剛入京的時候,在乾清宮就剿匪問題與楊尚書有過沖突,後來他主理西北,我分管涉及建虜的遼東等。他想的是先剿後安,不到最後,分不出對錯的。”
盧象升也知道這些,無奈的道:“我擔心的是,越剿越亂,這麼大動作,怕是會透支數年的國庫,後果不堪設想。”
周正看着盧象升,這是一個憂國憂民,考慮深遠的人。
周正沉思一陣,道:“建鬥,辭官吧。”
盧象升被周正突然來的這麼一句震驚到了,看着周正道:“就算我與楊尚書有些爭執,也沒到我要辭官的地步吧?”
周正看着他,從懷裡拿出那道奏本,無聲遞過去。
盧象升不明所以,接過來看去,不久就連忙擡頭,道:“徵雲,你相信我,這件事我沒做過!”
周正點頭,道:“我信你。但楊尚書未必信,朝廷,皇上肯定不信你。在楊尚書這‘四正六隅策’的關鍵時刻,這道奏本要是到了朝廷,你覺得你的下場會是什麼模樣?”
盧象升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他是知道朝局險惡的人,卻沒想到,忽突然發生到了他的身上。
周正從內心來講,不希望盧象升出事,這是他爲數不多,欣賞的朋友。
等了一陣子,盧象升還是說不出話來,周正道:“你上書請罪,不要提這道奏本,我再請楊尚書一起爲你說情,無憑無據,最多就是罷官。現在多事之秋,過不了多久我就上書皇上,復起你,無需擔憂。”
盧象升從軍多年,遇到的各種彈劾極其的多,但這一次,他感覺到了明顯的不正常,擰着眉頭,道:“我聽說,元輔近來很不得聖心,是不是與這件事有關?”
盧象升不傻,自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幾年前,朝廷要再設一個五省總理,就是在他與周正之間選,後來是首輔溫體仁支持的他獲勝。
因此,盧象升也被打上了溫體仁一系的烙印。
周正原本還沒想這麼多,聽着盧象升的話,頓時若有所思。
盧象升自然不是溫體仁的人,但若是有人要從盧象升這裡打開缺口,似乎也不奇怪。
周正看着盧象升,道:“必須儘快抽身,元輔確實撐不了多久!”
周正不希望盧象升出事,要是被溫體仁牽累,那着實可惜。
溫體仁近來的麻煩非常多,雖然在極力自保,但聖心搖擺,很多人都看得出,他確實已經撐不住。
盧象升看着周正,神色有些頹然,道:“楊尚書的計劃剛剛開始,洪承疇已經被下獄,我若是再走,西北怕是要橫生變數。”
周正神情也有些厭煩,可以說,大明壞事的都是壞在朝廷,從遼東到西北,往往不是敗給敵人,而是敗給了明廷!
盧象升看着周正的表情,拿起酒杯,一仰而盡,笑了聲道:“我知道你的好意,無需爲我多做什麼。我明日上書,你跟楊尚書多做準備,將影響降到最低吧。”
朝野這樣的風波,周正也無法左右,只能皺眉陪着喝酒。
兩人聊着西北之事,周正聽得出盧象升的憂心忡忡,以及不甘心。
一個時辰後,盧象升出了周府,在下人的接送下離開。
周正站在門口,看着清冷又有些燥熱的月色,扯了扯衣服,與門旁道:“我去一趟楊尚書府。”
不等門旁說話,他徑直就走了。
楊嗣昌也沒有睡,聽到周正來了,連忙將周正引到偏庁。
楊嗣昌見周正噴着酒氣,有些擔心的道:“盧象升怎麼說?”
周正喝了口茶,提着神,道:“他不承認,他懷疑,這事與元輔近來的事情有關。”
楊嗣昌聽着神色陡肅,如果盧象升牽扯到溫體仁,那就麻煩了。
現在誰都看得出,溫體仁這個首輔是搖搖欲墜,朝廷不久就要發生大變化,不管是誰陷入進去都禍福難料。
楊嗣昌正在籌謀着他的剿匪大業,偏偏在這個時候接二連三的出事情,眉頭擰成川字,神情不斷的變。
好一陣子,他擡頭看向周正,道:“你怎麼看?”
周正道:“沒有其他辦法,讓盧象升安穩的退下去找好替代人選,一定要安撫住各路兵馬的人心,這個時候,決不能亂!”
楊嗣昌看着周正,輕輕點頭,道:“也只能這樣辦了,下半年我打算親自出京,指揮西北剿匪。”
周正聽着,沉吟不語。
如果盧象升被罷,那西北現在是由陳新甲在主持,楊嗣昌再去,就是一個兵部尚書,一個兵部左侍郎,不可謂不重視。
楊嗣昌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心裡微動,道:“還有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