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高官們進去後,門很快被關起,裡面逐漸的響起各種聲音,不知道是遠還是其他原因,聽的不是很分明。
周正這些御史們站在門外,一動不動,與衛士們交叉而立,很是整齊規矩。
周正頭上的青筋依舊在跳,但心裡漸漸冷靜下來,目光不在看李恆秉,而是將耳朵豎起來,聽着門內的聲音。
他聽不清具體說什麼,但能感覺到有人在拍桌子,在怒吼,有大臣在據理力爭,幾道聲音輪番交替,有種互不想讓的意思。
沒多久,那幾道聲音沒有了,就剩下一道聲音在不斷的說着什麼,模模糊糊,聽不清楚,還是能聽得出很是憤怒。
繼而,這道聲音更加憤怒了,彷彿在砸東西,嘭嘭嘭的響。
不等周正細思,忽然臉色微變,只見一羣錦衣衛大步衝了上來,就站在門口,手握鐵杖。
有一個內監領頭,目光冷冷的盯着緊閉的大門,一臉的怒色。
但是這些人沒有衝進去,門裡的憤怒的聲音似乎也停止了,沒多久,又有一道道聲音響起,周正聽不清說的什麼,但似乎很順利,沒有剛纔的火藥味。
周正站在門口,面色如常,心裡暗自搖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總之又有的扯皮了,十天半月未必消停,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牽累到浙江道。
但凡大事,言官是絕不會缺席的。不管是真的一心爲國,還是圖謀清名,總之幹就對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宮門再次被打開,這些大人們三五成羣的出來,一邊走一邊議論紛紛。
周正看着這些人,目送他們離開,走遠。
最後走出來的兩個人卻忽然停下腳步,在門口對話起來。
其中一個道:“不是我不給錢,是我真的沒錢,國庫的家底,你不清楚嗎?”
另一個道:“您說沒錢,可黃河今夏的大水,至今民怨沸騰,幾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再不修,明年可怎麼辦?”
“你問我,我問我誰啊?國庫的銀子都在元輔手裡,你問他去要啊……”
“我的老大人啊,您就可憐可憐下官,批個二十萬,就二十萬,多了我也不要,二十萬我就修了河,好讓災民回鄉啊……”
“……我確實沒錢,這樣吧,漕運那邊拖欠了戶部十八萬兩銀子,你如果要的回來就給你了,不然你就是逼死我,我也沒辦法……”
這個人話音說完,甩手就走了,另一個連忙追着,還在苦苦告求。
周正看着一前一後,你追我跑的兩人,雙眼有些楞神。
黃河決口,發了大洪水,災民無數,如此重大之事,就這樣三言兩語的推脫了乾淨,什麼也不做?
周正倒是有心等一等黃立極,但黃立極始終沒出來,似乎跟着皇帝走了。
沒多久,乾清宮緩緩關門,胡清鄭這才鬆口氣,走過來低聲道:“走吧,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周正今天也算是開了眼界,瞥了眼已經轉身的李恆秉,嗯了聲,如來時一樣,排着隊伍,從乾清宮前出發,迴向都察院,在點卯之後,各自回班房。
還沒到下班時間,衆人還得等。但一天沒吃飯,四十多個班房前一片忙碌。
姚童順是進進出出,給周正安排飯菜之類,通報各種消息。
周正沒有去感慨大明吏治的崩壞,而是在思索着李恆秉的事情,目光幽幽如深海,閃爍着絲絲精芒。
好一陣子,姚童順見周正還是一邊吃一邊神思不屬,他已經知道了乾清宮前的事,走近低聲道:“大人,這件事,還是應該與李御史敞開來談,否則就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在姚童順看來,周正能擺平登聞鼓一案就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能力。李恆秉即便背景再深也不會因爲一句話就生死相對,應該如官場人一樣,一頓酒解決,而後攜手向前,共同升官發財。
周正的筷子忽然一頓,猛的擡起頭,看向姚童順,目光炯炯。
姚童順一驚,旋即小心的道:“大人,小人說錯什麼了嗎?”
周正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神色非常平靜,道:“你說的沒錯,到了這個時候,是該坦誠的談一談了。”
姚童順看着周正站起來,臉上先喜後驚,連忙又道:“大人,切莫衝動,凡是和氣爲貴。”
周正彷彿沒有聽到,出了班房,徑直前往李恆秉的班房。
姚童順很擔心,卻不敢跟着,只能站在門口,目送周正走近李恆秉的班房。
李恆秉正在吃飯,清湯寡水,一點油腥都沒有。
他看到周正走到門前,什麼也沒說,繼續吃飯,一如往常。
周正沒有通報什麼,徑直走進來,來到李恆秉桌前,瞥了眼他的飯菜,又看到了桌上的一串佛珠,目光在李恆秉臉上審視,開口道:“心裡入了魔,佛也救不了。”
李恆秉筷子頓了下,繼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擡起頭看着周正,淡淡道:“你是來攤牌了?”
周正看着他陰鬱的神色,道:“以你的能力與手段想要害我,大可直接來,一招致命,爲什麼這麼繞彎子?”
“我在考驗你。”李恆秉隨口就答,陰鬱的神色減少,多了一些威嚴,剛正。
一如周正第一次見他的模樣,周正對他的直接有些驚疑,道:“考驗我什麼?”
李恆秉目光盯着周正,彷彿一隻蓄勢待發的猛虎,聲音犀利如劍,道:“李實給你送去了銀子,也送去了權勢,你在權財面前能否受得住本心?你之前說我只捐了三百兩,是自私,毫無爲國之心……那麼你呢,這麼多錢財到手,你打算捐多少給朝廷?”
“就是因爲這個?”周正眼神閃爍,如果僅僅是這樣就做這麼多事情,這不是變態嗎?
李恆秉道:“不錯,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周正從李恆秉的臉上看不出他話裡的真假,沉吟片刻,道:“一分都不捐。”
李恆秉眼神似有些意外,道:“一分不捐?”
周正擡頭挺胸,神色凜然,道:“我如果捐給朝廷,一百兩能落到實處的不到十兩,我可以直接捐給前線的將領,可以給他們購買糧食,物資……如果真有國難,我會拿起武器守城,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絕不卑躬屈膝,跪地磕頭稱奴才……”
李恆秉聽着,默然一陣,忽然道:“我也做得到。”
周正看着他,卻是搖頭,道:“你從詔獄出來,就說明你不是這種人,你別騙自己了。”
李恆秉臉色驟沉,雙眼大睜,充斥着血絲,目光極其冰冷的盯着周正,一字一句的道:“你知道你的這些話,會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