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兒不曉得秋茵爲什麼這麼口渴,以爲湯裡多放了鹽,廚房的婆子搞錯了?
“小姐,我嚐嚐湯,是不是鹽多了?”蓮兒拿起湯勺喝了一口,好像沒有啊。
夏秋茵喝了好幾杯水,喝得肚子都脹了,噁心地難受,卻忍着沒去吐,不管古逸風娶了誰,她都要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
秋茵幻想着她將寶寶生下來,然後帶着孩子離開這裡,只掛着個名份,退出古逸風的生活,永遠不再回來,不再爲他這麼難過,她強迫自己這樣想着,可古逸風穿着大紅衣衫的樣子不斷地浮現在眼前,那身衣服真的很紅,很紅。
“他沒穿軍裝。”秋茵失神地看着蓮兒。
蓮兒稍稍有些發愣,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硬着憋出了一個微笑。
“誰沒穿軍裝?二少爺嗎?二少爺的軍裝不是在小姐的房裡嗎?”
蓮兒的話,讓秋茵的目光看向了衣服架子上的軍裝,它確實還掛在那裡,整齊乾淨,就好象他只是暫時離開一下,晚上還會回來一樣,秋茵良久地發呆着,思慮着自己對這個男人的迷戀到了何種地步,似乎只有一件軍裝掛在那裡,她就能安心下來,哪裡還像那個跑來東北誓死要糾纏姐夫的小姨子夏秋茵?一直想清高的心,想矜持的意識,就這麼垮了。
“他和我結婚的時候,只穿了暗紅,這次卻不一樣了,到處都是大紅的顏色,真喜慶。”
秋茵語速很慢,苦苦的笑着,眼裡的淚充盈着,她堅強不起來,就算曾經的心如何高高在上,此時也摔得七零八落。
“小姐?”
蓮兒聽了這話,知道瞞不住了,手裡的清水杯子一下子掉在了地面上,杯子是厚瓷的,只是在地上滾了一下,沒有摔碎,裡面的水卻都灑了出來,濺在了她的裙角上,她呆呆地站在牀前,一動不動地站着,古逸風這麼周密的安排,還是被夏二小姐識破了真相,他費盡了心機要將一天隱瞞過去,可古家的大院滿眼的紅還是撲面而來,狠狠地踐踏着夏二小姐的心。
“都怪我,是我不好。”蓮兒打了自己一個巴掌,一定是她的哭引起了小姐的懷疑,她在自責着。
秋茵拉住了蓮兒的手,說這不關她的事,是自己太天真了,這是什麼時代,什麼社會?她怎麼可以對愛情抱有那麼大的奢望?人早就該清醒了,她卻一步步地彌足深陷。
秋茵很冷靜地看着蓮兒,讓她將湯端來,她不會是什麼脆弱的女人,她是不怕死東奔西走的夏秋茵,她要喝湯,吃東西,她要讓孩子健康生下來。
飯菜還有湯擺在了秋茵的面前,她大口地吃着,可吞嚥下去的,卻是自己流出的淚水,蓮兒張口結舌,說讓她慢點,別吃多了,二少爺說吃太多會消化不良。
二少爺,又是二少爺?秋茵的嘴裡塞着青菜,眼前浮現的都是他站在門口迎接賓客的情景,心裡固執地認爲古逸風不喜紅,穿上紅一定很難看,若真的穿了,大家不知背後要怎麼笑話他,可是秋茵剛纔看到了,他就算不穿軍裝站,就算一身俗氣的大紅,也一表人才,袁三小姐呢?站在他的身邊很配吧?來觀禮的賓客一定會說,古副司令和袁三小姐真是郎才女貌……
從此古家的大院裡又多了一個有身份的女人,叫袁雅欣,東北軍古副司令的正房太太,而夏二小姐不過是個姨太太,一個陪襯。
秋茵實在吃不下去了,坐在牀裡,看了一眼衣服架子上的軍裝,收了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樣,覺得它掛在那裡,如此的突兀,她突然對蓮兒說。
“把他的軍裝從衣架子上拿下來,以後不用掛在這裡了。”
蓮兒回頭看了一眼這件軍裝,有些爲難了,不知道該不該拿下來,她結巴了起來。
“二,二少爺,說,說,掛在這裡。”
“不用了,我不需要了,拿下來!”
秋茵的聲音好大,第一次衝蓮兒發火,難道這裡真的只有二少爺,沒有夏秋茵嗎?蓮兒嚇得趕緊跑過去,將軍裝拿了下來,卻不知道放在哪裡好。
“拿出去,掛回中正樓,任何地方都可以,不要放在這裡。”
“我馬上拿走。”
蓮兒被秋茵厲害得亂了手腳,她將衣服架子上的軍裝拿了下來,轉身出去了,秋茵看着厚重的簾子垂落下來,無力地倒在了牀上,目光再看向衣架的時候,那邊已經空了,似乎這樣才更加真實,讓她知道希望早已落空。
這次吃了沒吐,秋茵相信自己還是堅強的,不會這樣垮下去。
蓮兒回來的時候,什麼都沒說,秋茵也沒問,對於外面的發生一切秋茵問了也是徒增煩惱,聽到一點點關於古逸風的消息都會將秋茵的堅強擊碎,房間裡沒有聲音,靜得出奇,她閉上眼睛,昏昏欲睡着,突然連續的鞭炮劈啪聲將她震醒了。
“蓮兒,你開窗了?”秋茵瞪大了眼睛,她討厭這鞭炮的聲音,那聲音讓她沒有辦法靜下心來。
蓮兒說沒有啊,她說沒有聲音,也沒有鞭炮的聲音,一定是小姐做夢了,然後安慰着秋茵,說不想睡,就彆強迫自己的睡,現在天還沒有黑呢。
秋茵漠然地點着頭,突然感覺自己猶如可憐的小花貓一樣,喵喵地叫着,樣子一定很可憐。
“小姐,你難受就哭吧,哭出來就好受了,別憋壞了。”蓮兒不安地說。
秋茵說她沒事,哭什麼,外面是喜事,她哭給誰看的,大家都在笑,她絕對不會哭,人就這樣靜靜地躺着,肚子卻一絲絲地脹着,古逸風說對了,她的胃纔好起來,吃多了會漲氣。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窗簾子太厚,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亮着還是黑了?秋茵問蓮兒什麼時候了,蓮兒說六點多,冬天的六點多,天已經黑了。
又躺了一會兒,胃口實在難受,秋茵忍不住地想吐,蓮兒只好扶着她起來,她跑進洗手間,翻江倒海地吐了起來,又如幾天前,想控制也控制不住,直到什麼都吐不出來,胃好像火苗在燃燒着。
“小姐,好受點了嗎?”蓮兒問。
“好了,好多了。”
秋茵回到了牀上,一動不動也不敢動,生怕影響了肚子裡的孩子,她問蓮兒幾點了,蓮兒說七點多,就這樣秋茵一直問着,一直問到了十點多,她這會兒賓客該散了。
蓮兒說能趕回的趕回去了,能住店的也都安排好了。
“不知道袁德凱這次有沒有和古逸風的拼酒,其實就算拼了,也不是古逸風對手,他喝多少都不會醉。”
秋茵低聲地說,上次他們兄弟灌古逸風酒,一直灌到了半夜,古逸風回來的時候,步子都沒有亂,他這次當然也不會醉,何況袁德凱怎麼會在自家妹妹婚禮上搗亂,他恨不得古逸風滴酒不沾,會給袁雅欣一個清醒的新婚夜,也許古逸風也準備了一個鐲子,抓住袁三小姐的手指,給她戴在手腕上,那鐲子金的,紅的相間着,一下子滑落下去,襯着白皙的手腕,別提多好看……
秋茵難免要想到自己的鐲子,它還珍惜地躺在自己的懷裡,他給她戴鐲子的情形還在腦海裡,夏二小姐不服氣地握着拳頭,他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頭,那個時候,秋茵處處提防着他,當他是個趁人之危,霸佔她的軍閥,甚至新婚之夜冷落了他,第二天還固執地離開了他。
可袁三小姐呢?她那麼愛他,怎麼捨得他一個人輾轉難眠,又怎麼捨得新婚的第二天就離開鳳城。
秋茵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就停止了,在她最疼,在他最快樂的時刻,永遠停止……
突然小腹的一陣扭疼,讓秋茵瞬間回魂,她以爲只是姿勢不對,小腹的痙攣,可疼還在持續着,下身竟然溼乎乎的流了什麼東西出來。
“蓮兒,我肚子不舒服,疼,給我看看。”秋茵支撐着起來,掀開了被子,被子一掀開,就聽見了蓮兒憋在手掌裡驚呼出的聲音,牀單上一抹紅。
“叫人,快去叫人!”
秋茵也嚇壞了,讓蓮兒去找人,她的身體不敢動了,只是吐了一次,怎麼又見紅了?
蓮兒去了,很快二太太披着衣服跑來了,還來了許多的丫鬟,秋茵微微地喘着,小腹疼得她直冒冷汗,她甚至緊張地抓住了二太太的手,告訴她,秋茵不想失去自己的孩子,她還想看到他生下來的樣子,希望他是個健康的男孩兒,她可以牽着他的手,帶他開心地回到安城。
“怎麼辦?怎麼辦?”二太太也傻眼了。
“太太,我去叫二少爺。”
蓮兒驚恐地說,上次見紅,就是二少爺治療的,這次也該着二少爺,可二太太冷靜地叫住了蓮兒,說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不能打擾二少爺,她接着故作鎮定地說。
“上次秋茵出現過一次見紅的狀況,不是都好了嗎?這纔出了一點點,不嚴重,沒關係的,你去請老大夫過來,越快越好,不會有事的,一會兒就好了,不能叫二少爺,不能,今晚不能叫……”
二太太的語氣似堅定,又似飄忽,不能叫二少爺,因爲二少爺今晚新婚,秋茵茫然地睜着眼睛,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堅持,身體裡什麼東西汩汩地流淌着,心痛的感覺早就蓋住了身體的疼,她就算要流產,也不能驚動了那對新人,她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連最後的一點點期待。
“血,二太太,好多血!”
有個丫鬟尖叫了起來,秋茵清醒地看到了二太太的臉,好像一張白紙掛在她的面前,老大夫住在鳳城的東郊,距離這裡不近,加上又是個雪天,來的時候已經半個多小時之後了,沾了血的面部扔了一地,他進門一看,不行了,孩子保不住了,就算吃藥也不行了,已經流太多血了。
“救孩子,一定要救孩子!”二太太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她失態了,亂了方寸。
二太太的堅持,沒人敢放棄,秋茵被灌了什麼藥,嘴裡苦的難受,雖然在努力下嚥,卻都流了出來,她的面頰上也是藥,鼻子裡也是,蓮兒說不能這樣灌了,會嗆死小姐的,秋茵確實快被嗆死了,喘不過氣來。
嘔吐感消失了,胃也沒有那麼漲了,秋茵心裡越來越清楚,妊娠的症狀正在逐漸消失,孩子沒有了,她的思想也變得空白一片,那些流出的血,就好像古逸風大紅的婚衣。
時間過去多久不知道,好像已經是後半夜了,秋茵被灌了多少藥也不說了,枕頭上,被子上,她幾乎躺在湯藥裡,身子冷,從裡向外的冷着,最後終於聽見老大夫疲憊地說。
“不行了,孩子沒了,我說了,沒用的,你們叫我來得太晚了。”
秋茵多不願聽見這句話,卻還是聽到了,地板上,“噗通”一聲,二太太懸掛在她面前的那張蒼白的臉不見了,她暈了,幾個丫鬟扶着她,她被拉到了椅子上,卻人事不省。
秋茵想二太太那會兒堅持不讓打擾她的兒子,一定認爲沒什麼大事,現在竟然虛弱的暈過去了,不是因爲失了這個孩子,而是她無法和古逸風交代,是她耽誤了挽救秋茵孩子的時機。
就這樣,秋茵在十六歲的時候,失去了和古逸風的第一個孩子,也失去了最後的希望。
這不怪二太太,要怪就怪這個奇怪的時代,雖然什麼軍閥割據,總統等等最後都會成爲過眼雲煙,但她仍舊沒辦法擺脫這個時代的厄運,沒辦法控制自然的力量,秋茵一直說她和這個孩子沒有緣分,他不願在這個時候出生。
天好像亮了,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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