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洪雖然沒什麼實力 ,但他的社會影響力袁世凱心知肚明,所以,黎是不是接受“武義親王”的封號,至關重要。
袁做事也真執着,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黎元洪也不示弱,兩個人針尖對麥芒,耗上了,你來我往,竟較量了九個回合。
第一回合:袁世凱下了冊封令後,即命文武百官到東廠黎宅來祝賀。是日,黎宅門前擠滿了來賀喜之人,有更多的人來看熱鬧。
來人由國務卿領銜,黎元洪身穿便衣迎了出來。大概是爲了製造影響,這些祝賀的人並不進屋。
國務卿代大家致完賀詞後,黎元洪大聲地說:“袁大總統的心意,在下心領了,但鄙人決不敢領受。蓋大總統以鄙人有武昌首義之勳,故優於褒封。然辛亥起義,乃全國人公意,及無數革命志士流血奮鬥,與大總統主持而成。我個人不過濫竽其間,因人成事,絕無功績可言,斷不敢冒領崇封,致生無以對國民,死無以對先烈。各位致賀,實愧不敢當。”
說完,即入室內,不在理會這些官員。
來的這些官員,至少有很大部分,並非真正從心裡贊成袁世凱的倒行逆施,只是不敢表示而已,見黎元洪如此大意凜然,不由得在心裡肅然起敬。就是死心塌地跟袁世凱的人,在這個場合,也只能是自討無趣。官員們默然而去,看熱鬧的人問明緣由後,也都對黎元洪豎大拇指。
搞了這麼大的排場,結果適得其反。
第二回合,袁世凱做得十分自然,派人帶京城最出名的成衣匠,來給黎元洪量衣服的尺寸,是量身定做“親王制服”。黎元洪一點可鑽的孔子都不給,當即堅決拒絕。
言道:“我非親王,也永不作任何王朝的親王,何須親王制服?”
隨後命秘書翟瀛草擬一封辭去王位的呈文:“武昌首義,全國成風,志士暴骨,兆民塗腦,盡天下命,締造共和。元洪一人,受此王位,內無以對先烈,上無以誓神明,願爲編民,終此餘生。”
第三回合:十二月二十三日,袁世凱又重頒策令,派禮官及九門提督、步軍統領江朝宗到東廠衚衕黎宅宣封,同樣遭黎元洪拒絕。
劉成禺在其《洪憲紀事詩本事簿注》中記下了當時的場景:“朝宗奉詔前往東廠衚衕,當堂三跪九叩首,長跪不起,雙手奉詔大呼:‘請王爺受封!’……元洪深居不出,朝宗也跪地長呼不起。對抗多時,元洪大怒,由旁屋疾步而出,戟手勒袖,指朝宗面大罵曰:‘江朝宗!你哪裡這樣不要臉?快快滾出去!’朝宗仍挺身直跪,雙手奉詔,大呼請王爺受封不止。
“元洪怒呼左右:‘趕快把江朝宗拖出去,否則連你們一起打出!’於是,元洪左右勸者、扶者、慰者、擠者,一擁而江朝宗出東廠衚衕堂門矣。”
第四回合:兩次冊封都沒能得逞,袁世凱並不氣餒,索性來來個生米做成熟飯。政事堂發給黎元洪的公文,都用大字註明,“武義親王親啓”幾個字。
第一份,黎元洪秘書室的收發人員一看是給黎元洪的,就收下了。待交給黎元洪後,黎元洪注意到了封面上的字,馬上派人把公文退回,又嚴囑收發人員凡有武義親王字樣的東西,一律拒收。
第五回合,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袁世凱打發自己的次子,黎元洪的忘年交袁克文,給黎元洪送一鑲金的“武義親王”的字匾,送到黎府。
黎元洪一看匾上的字,不由分說的把袁克文訓斥了一頓。袁克文本不情願來,但懼於父親,不得不來。知道不會有好結果,滿臉通紅地走了。
第六回合:年末,親家之間總要有禮物往來。袁世凱送黎元洪所有的禮,都寫上“武義親王”收的字樣,黎元洪見了後,不管什麼禮物,都如數退回。袁世凱沒辦法,只好把”武義親王”幾個字拿掉,黎元洪才收下。
第七回合、袁世凱還真肯下功夫,花銀錢,命內務府勘察地點,準備修建武義王府。派人徵詢黎元洪意見,黎元洪根本不予理會。
第八回合、袁世凱專門發佈命令,有五種人可以不在他面前稱臣,其中就包括民國元勳黎元洪。別人都上表感謝,黎元洪照樣理都不理。
第九回合、袁世凱派親信樑士詒登門勸說,黎元洪先是避而不見,而後推脫不過,無法不露面。
沒等樑士詒說完,就憤怒起身,對着一房柱說:“若你等再逼我,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嚇得樑士詒趕緊離開。
爲了維護大局,給百姓一個和平安定的生活,黎元洪在很多方面,都做了違心之事。有時袁世凱希望他出面做什麼事,儘管他不情願,也還是滿足袁世凱的要求,可以說,差不多是有求必應。所謂,無關大局的事好商量,可做可不做的事可以去做。但是,大事,原則問題是不能含糊的。
如我們前面所說,人是有底線的,無論如何,底線是不能突破的。譬如現在,維護共和,就是黎元洪的底線。
袁世凱終於看清了,老實厚道黎元洪,也有特別倔強的一面,並非是可以任他擺佈之人。袁世凱很慶幸,自己適時地把黎元洪從湖北弄出,放到身邊,還是好控制些。
或許,一直以來,袁世凱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黎元洪身上,卻“大意失荊州”而忽略了另一個人,這個人便是蔡鄂。
一九一五年九月底的一天,蔡鄂專程來東廠衚衕拜訪黎元洪。他已經被袁世凱軟禁在京將近二年,平日裡很少與人來往,走動多一點的便是黎元洪。
這個時候,袁世凱的稱帝,已經是和尚頭上的蝨子。蔡鄂這次來,看來是想知道,黎元洪對袁世凱稱帝的真實態度。
兩個人已心心相印、無話不說,即使對別人,黎元洪也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因爲所處的環境,蔡鄂還是很謹慎的,他的名字,還出現在積極勸進的名單中。
得知了黎元洪的所想,蔡鄂也說了實話:“袁氏已經利令智昏、自絕於國民,要想捍衛共和,起兵討伐是唯一地選擇。”
黎元洪完全贊同,擔心蔡鄂困在此處,是有心而無力。
蔡鄂神秘地說:“請黎公拭目以待,我出京四十天後,定有佳音傳來。”
看到蔡鄂胸有成竹,黎元洪很爲他高興,連說:“我相信,我相信,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經過了一番準備和策劃,蔡鄂十一月十一日離開北京。先到天津,由天津走水路坐船到日本,十二月二十日,再由日本輾轉秘密回到昆明。
很快組建起“討袁護國軍”,十二月二十五日,宣佈雲南獨立,打碎了袁世凱的稱帝夢,敲響了袁家王朝的喪鐘。
黎元洪算了一下,從蔡鄂十一月十一日離京,到雲南起事,果然四十多天,不由得讚歎:“鬆坡,不愧爲當代豪傑!”
蔡鄂出逃,對袁世凱振動和打擊極大,他由此而更加強了對黎元洪的防範。
江朝宗密令東廠衚衕的衛隊長:“萬一京師臨時有不測風雲突發,汝輩務須極力保護黎公……無論如何不可使之出東廠衚衕之外。”
蔡鄂在雲南振臂一呼,全國各地紛紛相應。原國民黨人,本就是堅定的反袁派。二次革命,曾飽受爭議,現在大家看明白了,國民黨這是有先見之明。而立憲派和很多曾不遺餘力支持袁世凱的人們,也終於看清了袁世凱的狼子野心,而紛紛匯聚在護國軍的大旗下。
以梁啓超爲領袖的,一直和國民黨對立的進步黨,爲了保衛共和,也堅定的和自己曾經的政敵站到了一起。
梁啓超還發表了《異哉所謂國體問提者》,重重的鞭撻了袁世凱的喪心病狂和狼子野心。
護國軍從實力上並不強於“二次革命”的國民黨的軍隊,但確取得了節節勝利。原來是北洋軍“出工不出力。”
最讓袁世凱膽寒的是內部的衆叛親離,段祺瑞和馮國璋就不消說了,最後連他最信任的人也和他劃清界限,比如“二陳湯”。
袁斷氣時,除了接受顧命的四位大臣外,其他在北京的袁系要人雖都聞訊趕至,卻未參加討論繼承人會議。
金匱石屋名單揭曉後,四位顧命大臣就討論繼承人問題,一致請徐世昌表示意見。
徐東海是著名的水晶狐狸,他說:“現在南方獨立,收拾時局是一件極其艱難的工作,依我的愚見,根據《約法》,應推副總統繼任。”
他和袁臨終前口氣一樣,沒有劃分《約法》的新舊,然而這不是他神志不清,而是他高明之處。
金匱石屋的第一名是黎元洪,根據新《約法》,黎也是第一名;如果依照舊《約法》,副總統升補總統也是黎,所以《約法》不論新舊,黎都有資格繼承總統,這是法理方面。
至於形勢上,袁死前一團槽的局面,袁死後如何善其後呢?擁黎來過渡,護國軍方面是會同意的,也避免使北洋派居於爐火之上。
黎有聲望卻沒有實力,又是北洋派的政治俘虜,利用他爲北洋派服務,對北洋派來說,無疑是個最好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