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芬如此大的反應,讓林貴義、林巧秀等人都跟着變了臉色,他們在向陽鎮碰上楊素芬,對家人的現狀心中多少有了底,接下來回上營子村成了必然趨勢。
可這都要出發了,最該惦記家的楊素芬卻出了異樣。
楊素芬神色間的恐懼,太明顯,就好像他們要去的地方,有什麼渾水猛獸。
林巧秀自小跟在楊素芬身邊長大,與她有超於姑嫂如母女般的情分,看到她如此模樣,林巧秀心中十分難受,她使勁壓下心中的酸楚,握着楊素芬的手,柔聲說道:“沒事了大嫂,不怕,我和貴義,還有花兒、石頭,阿遂都陪着你,不會有事的……”
再深刻的保證,似乎也壓不下楊素芬的恐懼。
就連小虎也在楊素芬的緊張中,變的臉色蒼白、微微發抖。
見他如此,宋雨花禁不住眉頭微皺,這孩子看上去有八九歲的樣子,按着這年頭吃食跟不上,估摸着實際年齡應該比看上去略長。
大約十歲的孩子,怎會如此膽怯?
“天色不早了,我們今晚乾脆住在向陽鎮,明天再做打算。”李遂見衆人僵在路上,一時神色各異,不知進退,心中嘆了口氣勸道。
這話一出,楊素芬恐慌的神色瞬間透出幾分期翼,她緊緊反握着林巧秀的手,擡眸看着她。
“好,明天再做打算。”林巧秀擠出一抹笑,點頭說道。
她的話,讓楊素芬緊繃的身體稍微放鬆了一點點。
於是衆人調轉車頭,到鎮上唯一一家客棧落腳,客棧老闆見來了幾個客人,先是愣了愣,反應了幾息才臉色大喜的迎上來。
親自將人送進客房,又是問候,又是送水,十分殷勤。
待將衆人送進屋,宋雨花不動聲色的跟上店家出了門,店家見宋雨花跟出來,瞬間抖起精神,略顯恭敬的問:“客官有什麼吩咐?”
宋雨花擺擺手,聲音略低道:“下去再說!”
等下了樓,宋雨花要了一壺茶,請店家坐下,纔出口問道:“我瞧着你這店,不小,怎麼就你一個人?”連個夥計都沒有!
店家聞言一愣,顯然沒想到宋雨花會問這個。
“唉!”宋雨花的問話,揭開了店家心頭的爲難,他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客官有所不知,沒生意,養不起,只能我自己守着了。唉!前些年鬼子橫行,向陽鎮也遭了殃,這附近幾個村子都被屠殺殆盡。”
提起往事,難免想起血流成河的場景,店家臉上不自禁的露出幾分慼慼然的神色。
他說:“去年鬼子投降,革命軍解放了咱們老百姓,分房子、分地,眼瞅着日子有盼頭,你是沒看到,當時大家有多高興。”
宋雨花眸光含笑,微微點頭,她一直都知道人民革命軍的宗旨,這個結果就算沒親眼見到,也是可以預見到的,她不奇怪。
“可是……”
店家一聲可是,提起了宋雨花的心。
只見店家重重嘆了口氣,垂着頭,端起杯中熱茶悶頭灌下,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才垂着頭悶悶的說道:“可是好景不長,人民革命軍退去後,地主老財們又回來了,他們帶着私家兵,搶糧搶地,不光如此,還把人民革命軍留下來整頓村莊的村幹部,全都抓了起來。”
宋雨花聞言眉頭皺起,一路回來,半道上,曾聽到沿途附近的村寨雞飛狗跳,據雄鷹帶回來的消息顯示,貌似那些村寨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
原來,那些人是地主老財吧?
鬼子入侵華夏之前,各村各寨的莊稼田,大都在地主手裡,鬼子入侵後,老百姓的頭頂懸了一頭兇殘的惡狼,除了用度上受到盤剝,連性命也受到威脅。
如今鬼子被趕出華夏,老百姓們終於有了活路。
卻又遇上華夏兩派之爭,宋雨花原以爲,內鬥不管演變的多劇烈,內鬥雙方都是華夏人,無非就是涉入其中的黨派內部人士,除此之外的老百姓該是不會受到牽連。
可現在看來,她太天真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真正站在權力頂端的人,未必考慮到這些小細節,可是閻羅王下小鬼無數,人活了,便有了吃用的需求,當這個需求達到飽和,再賦予點權力,那多半會膨大起來。
“上營子村,什麼情況?”宋雨花沉着臉,淡淡問道。
大舅母那麼緊張,多半跟這些糟心事有關了,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小鬼,真是可惡。
店家愣了愣,看看宋雨花的臉,神色間微帶詫異的問道:“客官是上營子村人?”
宋雨花點點頭:“算是!”娘是上營子村的,那她也算半個上營子村的人。
店家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快速回頭往門口看了看,湊近些壓低聲音說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店家好像終於找到了說話的人,要將憋在心裡許久的話統統倒出來一般,將他所知道的情況,事無鉅細的都告訴給了宋雨花。
宋雨花安靜的聽着,偶爾眯眯眼睛,問上兩句,並未發表任何相左的意見。
桌上茶壺裡的茶,宋雨花幾乎沒動,全進了店家的口中,可見店家費了多少口舌,直到門外傳來熙熙攘攘的呼喝聲,店家才停止了絮叨。
神色緊張的叮囑:“當初人民革命軍解放老百姓的時候,懲治過那些往日裡貪得無厭的地主老財們,如今地主老財們回來,明顯是找場子的,他們背後有人撐腰,客官要是沒有把握,千萬千萬別多管閒事!”
宋雨花點點頭,見店家面帶憂色,心中感激。
萍水相逢,店家能如此苦口婆心的相勸,可見此人是個熱心腸,經歷過戰爭的洗禮,從死亡堆裡爬過來,最終活下來的人,還能保持這份真誠,實屬不易。
宋雨花掏出幾塊銀元,遞給店家,隨後上了樓。
門外的吵鬧聲還在,宋雨花甚至能聽到那些人或是囂張、或是肆無忌憚的聲音,只是店家說的沒錯,沒有把握,不能輕舉妄動。
可是,旁的不說,光是發生在上營子村的事,她們就無法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