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完全密閉, 所有的東西都被圈在這小小的四方天地裡。
走廊的盡頭有一扇窗戶, 卻被鐵柵欄釘死。
冷風入夜,吹起走廊上中間的一盞燈, 搖搖晃晃。
燈泡上蒙了一層灰,光線昏暗極了。
第二天早上,獄卒來了,他將早飯塞進每一個牢房裡。
到了早上八點, 會有一次放風的時間。
這裡的牢房狹窄, 密不透風, 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若是這些犯人長期處在這樣的環境中,那麼他們的心情會越來越壓抑。
他們本就是窮兇極惡之徒, 要是監獄只是一味施於重壓, 結果倒是會適得其反。
關押在這兒的人,大多都不懼生死。將他們逼急的後果,沒有人敢承擔。
漢陽監獄以前有過罪犯暴.亂的先例,監獄爲了懲罰他們, 連續把他們關了十幾天。
沒想到,衆多罪犯聯手, 將獄卒合力鎮壓,場面一度陷入混亂中。
最後,連監獄長都不敢將死亡人數上報, 只是大概說了一個數字。
爲了防止再次發生這樣的事情,監獄長給下面的人下達了命令。
每日早上八點,必須將所有罪犯放出牢房, 去外面空地放風。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允許有人留在牢房中。
時間快要到了。
牢房裡有一張牀,陸淮坐在那裡,背脊挺直。
他的視線始終固定在自己的腳邊,看上去對四周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就像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罪犯。
陸淮在等待八點鐘的放風。
這時,一個獄卒拿着棍子走了進來,槍別在他的腰間。
他來到走廊的盡頭,停下步子並站定。
獄卒是個身材健碩的高個子,面容兇狠,極具威懾力。
面對這些亡命之徒,必須要選同樣能給他們壓迫感的獄卒。
儘管監獄這樣做了,也並沒有什麼用。
獄卒拿起棍子,敲了幾下牆壁。他的聲音洪亮。
“放風時間。”
全部罪犯都清楚在這個時間點,會將他們放出牢房,放風一事已成了慣例。
牢房的門一個接一個打開,犯人陸陸續續從裡面出來。
陸淮混在其中,隨着人潮往外走去。
雖然放風時間必不可少,但是在這段時間中,時常會造成騷動。
所以監獄派了不少獄卒,守在這些犯人的周圍。
人人都配了槍,若是犯人試圖攻擊獄卒,他們便可隨時擊斃。
但是在一般情況下,獄卒會對犯人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要犯人不弄出人命,獄卒就不會插手他們的事情。
放風的空地不小,是一個四方形的小院。
不過,空地周邊圍着一圈電網,高高立起,只要犯人想要逃離,就會被電網攔住。
監獄的附近還有四個角樓,分別位於東南西北四個方位。
從上面往下看,能夠看到監獄的全部情況。
那裡持槍的守衛晝夜監視,只要犯人稍有異動,就從角樓向下射擊,生死不論。
從旁人看來,陸淮斂下了神色,似乎只想安靜地度過在這裡的日子。
陸淮不經意地掃視整個空地,將所有人的行爲看在眼裡。
他要找一個人,暗閣曾經的首領之一,魏閣主。
魏閣主已經金盆洗手多年,不再插手江湖上的事。
據說魏閣主在退出暗閣後,一心向佛。
雖然他殺的都是壞人,但是他手上還是沾染了很多條人命。
魏閣主認爲他犯下了太多罪孽,他這樣做,是給自己先前做過的事情贖罪。
陸淮想要找他,並不難。
陸淮的目光掠過所有人,看到了魏閣主的身影,他在一個角落裡。
魏閣主似乎和這個監獄格格不入,他和旁人都不同。
他安靜地坐在角落裡,周圍的喧囂彷彿都不存在,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裡。 ωωω. тTk án. C 〇
魏閣主看上去雲淡風輕。他早已不涉紅塵,沒有事情令他擔憂。
按理說,在監獄裡,魏閣主這樣的人最好欺負,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的身邊。
因爲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雖然他看似這般模樣,其實他是這裡身手最厲害的。
陸淮微微眯起雙眼,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但他並不會在這個時候接近魏閣主。
不過,陸淮掃過這裡後,並不知道哪個是莫清寒的替身。
下一秒,陸淮微微側頭,他聽到後面的人正在議論他。
他們離陸淮不遠。但是卻一點也沒有壓低聲音,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那個就是新來的吧?”
“聽說他在外面很厲害,但是現在看上去,好像沒什麼能耐。”
有人嗤笑了一聲:“能進來這裡的人,哪個不厲害?”
“……”
這些議論聲全部落進陸淮的耳中,他卻恍若未聞。
陸淮始終注視着前方,絲毫不理會身後的人。
陸淮很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
所以,這裡的罪犯也拉幫結派,各自有自己的同夥。
在放風之時,那些人會聚在一起,佔據屬於他們的陣地。
而陸淮右側的一羣人,恰好是漢陽監獄中最有威懾力的那一批。
進了監獄後,大家在外面的身份變得不那麼重要,所有人都只憑實力說話。
而這個領頭老大具有很強的領導能力,很快就收服了一小批手下。
那個人姓明,大家都叫他明爺。
明爺那邊的人,一直看向陸淮,明顯不懷好意。
陸淮的目光輕輕掃過,他的下顎繃直,脣角隱約有絲笑意。
陸淮等着那人來找自己麻煩。
因爲陸淮必須要讓明爺替他做一件事。
明爺的手下黑豹走在他的旁邊,畢恭畢敬地講話:“明爺。”
明爺擡眉:“怎麼?”
明爺的視線停留在陸淮身上,面色微沉。
“這人昨晚剛到監獄,聽說他行事古怪,警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抓住他。”
黑豹將自己聽到的事情全部告訴了明爺。
明爺冷笑了一聲:“是嗎?”
明爺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新來的不懂規矩,你們過去,讓他知道這裡的規矩是什麼?”
不屑之色盡顯。
黑豹立即低頭應下,叫上幾個人,走向陸淮。
明爺冷眼看着陸淮,上下掃視了他很久,他並不覺得陸淮能平安無事地待在這裡。
看他這副樣子,肯定也不知道這裡的規矩。
明爺看着黑豹他們走向陸淮,他安靜坐着,準備看接下來的一場好戲。
“估計這人和上回那個一樣,三招都過不了。”
明爺嘲笑了一聲,想看到陸淮落魄的樣子。
可惜這次,明爺不能如願了。
黑豹他們一走過來,陸淮就已經察覺到了。
進漢陽監獄前,陸淮就清楚了這裡的規矩。
來這裡的新人,都會被人教訓一頓。
若是贏了,很快就能成爲這個監獄的“上層人”,因爲這兒只靠拳頭說話。
要是輸了,下場會很慘,因爲技不如人,就該如此。
黑豹他們很快就走到陸淮身邊,黑豹先動手,其他的人站在一旁。
黑豹認爲陸淮本事不大,他一人就能解決了。
黑豹最先出拳,趁着陸淮還背對着他,一拳打向他的後腦。
陸淮身形未動,彷彿絲毫未覺。
等到拳頭快要碰到陸淮身體時,他將頭一偏,完美地避開了黑豹的攻擊。
黑豹的拳頭落了空。
黑豹認爲是巧合,怎麼可能有人不回頭,就能知道身後那人的動作。
他再一次出擊,這回他捏緊了拳頭,用盡全力,往陸淮的太陽穴打去。
兩個拳頭同時打向陸淮的腦袋,若是陸淮被打中,那麼他的頭骨很有可能被當場打碎。
監獄的打架不同於外面的小打小鬧,他們個個都會下狠手。
陸淮腳步一移,身子一轉,正對着黑豹。
黑豹的拳頭碰撞在了一起,僅僅離陸淮只餘幾寸遠,拳風擦過陸淮的臉。
因爲黑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他頓時覺得拳頭鑽心得疼。
不過,黑豹很快就緩過神,立即迎了上去。
陸淮雙目微微一沉,低下頭,眼睛直直地看着黑豹,平靜異常。
他絲毫不覺得黑豹的行爲,會對他構成什麼威脅。
黑豹心中一緊,他被陸淮這樣一看,竟然感覺到沉沉的壓迫感,雙腿差點跪在地上。
陸淮負手而立,氣質冷冽極了,眼眸略微眯起。
黑豹手上的動作遲疑了一下,但他還是咬咬牙,打了過去。
陸淮一隻手背在身後,另外一隻手擡起,砸向黑豹的肩窩。
分明只是輕輕一擊,好似根本沒用多大力氣,但是,黑豹被打中後,竟立即跪在了陸淮的面前。
從旁人的角度看過去,陸淮只是隨意擡了擡手,而黑豹這麼高大的一個人,居然就這麼倒下了。
不過,黑豹的感受和他們全然不同。
當陸淮擡手打向他的時候,他也以爲自己能抗下。
那動作只是輕飄飄地落下,而黑豹卻覺得有着千斤萬斤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肩膀上,怎麼都起不來。
黑豹完全做不出任何抵抗。
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剛纔正面接觸下來,黑豹發現他比自己打聽的還要厲害,果真是深藏不露。
黑豹身上藏着小刀,他從袖口拿出,划向陸淮的腳腕。
陸淮早已察覺,左腳擡起,腳尖將黑豹手中的小刀一勾。黑豹的武器瞬間脫手。
陸淮隨意一踢,小刀滑向了一側。
明爺原本還想看好戲,此時卻皺緊了眉,他給其他手下使了眼色,讓他們一同上前。
旁邊的獄卒早就看到了這邊的情形,不過,在鬧出人命前,他們不會主動出手管制。
因爲一羣暴.亂的罪犯殺傷力很大,要傷害他們極其容易。
比起自己的性命來,維持住監獄秩序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陸淮看着幾個人向他衝了過來,他冷峻的臉色絲毫未變,反倒輕笑了一聲。
陸淮易容後的五官平淡無奇,卻意外浮起了一個笑容。
但是下一秒,陸淮斂起了笑,大家都以爲剛纔那一幕是自己的錯覺。
那幾個人的力氣都不小,他們被關進這座監獄以前,也是出了名的兇狠。
監獄裡的其他人冷眼看着,他們認爲新來的那個人應該是凶多吉少。
幾個人同時向陸淮出拳,陸淮只是側身,微微一避,就將全部人的攻擊避開。
他們的拳頭連陸淮的衣服都沒碰到,更別說身體了。
他們連連出拳,招招攻擊陸淮的要害。
衆目睽睽之下,要是他們聯起手來,連一個陸淮都打不過,真是落了他們的臉面。
陸淮不想和他們繼續糾纏下去,他雙手同時出擊,處處打在他們的弱點上,最後身子微低,橫掃他們的腳。
只是短短一瞬,全部人倒在了地上,完全爬不起來。
躺在地上的人痛疼難當,不斷慘叫着,面目猙獰。
而陸淮站在這些人中間,反手背在身後,修長的身子站得筆直,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雖然現場沒有見一滴血,但是在他們的眼中看來,陸淮猶如殺神,讓人不敢接近。
此時,現場安靜極了。方纔四處響起的譏諷聲和調笑聲歇了,他們紛紛後退一步,遠離陸淮。
明爺坐在那裡,冷眼看着。
他走了過來,對陸淮說:“你以後可以加入我們。”
陸淮面色不顯,點了點頭。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陸淮想要的是進入檔案室,拿到莫清寒的那份檔案,並找出和他同期進入漢陽監獄的人。
陸淮清楚得很,一般人並不能接近檔案室。
但是,明爺認識檔案室的人。
他的手下會向獄卒彙報牢內之事,並參與檔案的收錄。
陸淮只有得到明爺的准許,才能進入檔案室。
……
漢陽的夜晚寂靜萬分,月上中天。
葉楚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
陸淮離開這裡已經一天了,她也擔心了一整天。
昨天夜裡,陸淮假扮成那個罪犯,被送進了漢陽監獄。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葉楚只能繼續住在這家旅店中,等待他回來。
爲了避免走漏風聲,陸淮的人會隱藏好自己的身份,除非是監獄工作的內容,他們不會輕易出來。
所以,葉楚無法打聽,也絕不會有人來送消息。
葉楚低頭看了一眼懷錶,現在是凌晨一點了。
但她仍舊沒有睡意,頭腦清醒極了。
在這一天,即便葉楚閉上眼睛,想短暫休息一下,也只是在做噩夢。
或許是料到了這種事,陸淮早就讓暗衛準備好了安神的藥物。
葉楚頭疼得很,她倒了一杯水,吞下了一片安眠藥。
過了一會兒,睡意很快來襲,葉楚睡着後,又做夢了。
這次不再是噩夢,而是上一世的事情。
……
葉楚向來是跟着陸淮的,那日,她隨着他去了西京。
他們住進了西京的一家酒店。
西京在陝西,屬於西北地區,不在陸宗霆的勢力範圍以內。
許是有人知道了少帥離開上海的消息,特地選在遠離上海的地方動手。
在夜裡,有人悄悄潛入了這家酒店,意圖對陸淮下手。
賓客們都已經入睡,西京飯店安靜無聲。
陸淮和葉楚尚未睡下。
房間裡,他們聽見槍聲在外面響起,頓時擊破一片寂靜。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就明白了他們的處境。
有人想要對他們不利。而陸淮的手下在這家酒店,暗衛也立即現身。
那時,葉楚並沒有向陸淮學多久,她的身手不夠好,槍法也不夠精準。
陸淮知道,那羣人是衝着他來的。
槍聲接連着響起,來人似乎已經到房間外面了。
危險已然靠近,陸淮很快思索了一番。
他的手下同那批人都在房間外面,他們都有槍。西京酒店重重戒備,葉楚逃不出去。
若是她暫時先藏起來,勉強能拖延一些時間。
陸淮略掃了一眼,他讓葉楚藏進了衣櫃中
“你在這裡等我。”
他將懷錶塞進葉楚手中,眼神堅定。
“最多一個小時。”
她點了點頭。
話音剛落,葉楚眼前一黑,衣櫃的門被陸淮關上。
陸淮離開了房間,葉楚摸向腰間,那裡有一把勃朗寧M1910,是陸淮送的。
她用手握緊了懷錶,指節發白,心情緊張萬分。
時間滴答滴答,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儘管她藏身在衣櫃中,仍是能清晰地聽到外面的聲響。
外面是肆虐的槍聲。
那些人似乎僵持在一場漫長的槍戰當中。
陸淮還好嗎?
他現在怎麼樣了?
……
葉楚不敢去想,但是那些畫面仍舊不住地朝她涌過來。
但是,她記得一句話。
陸淮講過,他會在一個小時內回來。
她要等他。
葉楚躲在衣櫃中,發怔地看着手裡的那塊懷錶。
看秒針不停地走着,看着時間在眼前流逝。
到了某一刻,槍聲忽的停了。
房間外面的走廊寂靜得很,漸漸的,竟有腳步聲響起。
時針走到了一點,精準無比。
房間的門被打開,有人進了屋子。
葉楚的心一緊。
那個人的步子朝着這裡走來,在衣櫃前停了下來。
葉楚握緊了懷錶,她的心跳加快了幾分,緊張極了。
他打開了衣櫃的門。
葉楚緩緩擡起頭來,她的視線落向他的身上。
他們雖認識不久,但那張臉,葉楚卻熟悉得很。
陸淮。
他的面目依舊冷峻,只是左臉上有了一道血痕,似乎是被子彈擦過後留下來的。
即便陸淮的臉上添了那道血痕。
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他清冽的氣質。
不知怎的,葉楚鼻子一酸,忽的落下淚來。
彷彿情緒擠壓了許久,在這一刻得到了發泄。
這時,陸淮俯下身來,指尖輕輕撫過葉楚的臉。
替她擦去了眼角的那一滴淚。
時針停留在那裡,是他們約定好的一個小時。
他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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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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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裡的電網和角樓等構造參考自民國京師第二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