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怔了一怔。
她沒有料到, 陸淮會在她的房間裡等她。
而且聽這話的意思, 他像是已經等了很久。
陸淮分明不是在質問,但葉楚卻莫名覺得心慌。
燈光既然已經亮起, 陸淮便往後退了幾步,他和葉楚之間的距離被拉開。
葉楚的表情能被看得一清二楚,她很快恢復了平靜。
這個房間中不能有太大動靜,若是被葉家人發現了, 她是真的應付不來了。
陸淮低頭看了一眼懷錶:“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葉楚的視線落在了他的懷錶上, 對她來講, 那塊懷錶是極爲熟悉的物件。
她作了解釋:“我方纔一直在母親那邊,所以回房遲了。”
葉楚並不希望陸淮想到別處去, 她定要同他解釋清楚纔可以。
她又很快轉移了話題:“你沒說會過來, 今晚怎麼突然來了?”
陸淮的回答很簡潔:“晚上聯繫不上你,便自己過來了。”
若不是某個口是心非的小騙子,他又怎會提前離開南京?
也是因爲她,他纔會在沒有告知的情況下, 直接來到葉公館。
這些天沒有見面,他們有很多事情都尚未商議過。
很快, 他們便聊到了正題。
葉楚:“我在寒塔寺看到了申新紡織的費先生,方丈說,按照原先的計劃, 費先生會被安插進華商會。”
她不假思索:“華商會的事情是莫清寒派人做的。”
陸淮:“他在上海辦了一座廟,其實是用寺廟掩蓋一些不爲人知的事情。”
葉楚:“我看到申報了,恆通紗場的黃先生遇刺, 若是他沒有被你的人救下,莫清寒已經得手了。”
陸淮眼睛一眯:“前幾日,我在那家教會醫院看見了一個人。”
葉楚似有預感:“容沐?”
陸淮點頭:“是。”
容沐的外表看上去雲淡風輕,清逸至極,無人會把他當成一個殺人兇手。
如果他真是莫清寒,在醫院殺人,混進人羣中,於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是,將寒塔寺、方丈和容沐聯繫到一起,他們中間並沒有任何真正的交集。旁人絕不會猜到他的身份。
即便容沐明面上和方丈有來往,誰能知道背後的故事。
陸淮也告訴了葉楚,前幾天的調查結果。
“尚嫣有一個私宅,她會在那裡發泄。”陸淮的眼底冷了幾分。
葉楚心一緊。
陸淮:“尚嫣會用酷刑折磨那些人……”
葉楚:“爲了滿足她病態的追求?”
陸淮遲疑幾秒,點頭。
葉楚的面色微沉,這件事已經在她的預料之中。
上一世,尚嫣本就一直跟在莫清寒身邊,當時葉楚一直不明白,爲什麼她終生不嫁。
葉楚現在立即知曉了,想必莫清寒擅長揣摩人心。他要利用尚嫣,讓尚家的人信服他,併爲他所用。
莫清寒發現了尚嫣有一種對暴力的病態追求,他既不扼制,也並不適當剋制她的行爲。
反倒讓尚嫣的性子變得愈發殘忍。
因爲感情這件事,對莫清寒來說,根本是不存在的。
葉楚和陸淮決心細細籌謀一番。
於是,他們很快將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個問題上。
怎麼能讓莫清寒主動現身?
他們有兩種辦法,一是通過淨雲大師,也就是漢陽監獄中的樊景雲。
二是當衆拆穿尚嫣。尚嫣的真面目,尚家人並不知道。
只要尚嫣陷入困境,她在極爲慌亂的情況下,定會去找莫清寒求救。
他們現在不能正面對上,莫清寒也不會來找。
確認莫清寒身份後,陸淮和葉楚會繼續隱藏他們。
只是莫清寒小心謹慎,他們是否會被發現,仍是未知數。
敵在明,他們在暗。到時候,莫清寒想要做什麼事情,他們都會一清二楚。
若是被發現了,就當做激出莫清寒,讓他自我暴露,說不定還能抓住他背後的人。
兩人商議好後,時間已經很晚了。
葉楚同陸淮道了一聲晚安,他才離開。
葉楚收拾好後,躺在了牀上。
前些天,陸淮一直沒有回上海灘。
葉楚失眠了幾回,但這一次,她很快就進入了睡眠。
到了夢裡,她的嘴邊還是笑意。
……
清晨,陽光還很稀薄,過了一會,晨霧散去,陽光透過雲層落下,驅散了些許寒冷。
一個神秘的女人來到了國泰大戲院。
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脖子上繫着條雪白絲巾,腳上是一雙絲絨緞面鞋子。
她還帶着一頂帽子,帽檐微微垂下。
女人推門走進了國泰大戲院,臺上的同學們正在排練着話劇。
有時候,劇院的人會在底下看他們排演。
有些同學注意到了這個女人,但是他們並沒有在意,繼續認真排戲。
那個女人一直看着這齣戲的每一個細節。
包括角色的安排,演員的情感投入以及他們唸的臺詞……
那女人饒有興味地看着。
雖然她早就知道男女主角都是女生,但如今還是頭一次看到,她覺得很新穎。
這兩個同學演得都很不錯,始終專注於自己的角色,臺詞表情各方面都處理得很好。
那個女人很低調,僅僅只是站在角落裡,並沒有離舞臺很近。
待到整個故事快要演到尾聲時,她就起步離開了。
她剛走到劇院門口,就碰到了這家劇院的經理。
經理對上那人眼睛的那一刻,愣了一下。
他難掩好奇,開口問道:“你是季儀?”
季儀沒有否認,她點了點頭,給了經理肯定的回答。
經理有些驚喜:“我是你的書迷,宜君寫得真好看。”
經理沒料到,自己居然能在劇院裡碰到宜君的作者。
更不用提,現在舞臺上排演的話劇正是宜君。
經理語氣中帶着些許興奮:“我們劇院在排宜君的話劇,年後就會上演了。”
國泰大戲院對宜君這齣戲很重視,所以經理也時常會來這裡看同學們排演。
季儀笑了笑,笑容溫和大方:“謝謝,你是劇院的人嗎?”
經理謙虛:“說來慚愧,我雖是劇院經理,但沒有做什麼實事。”
季儀問道:“我能向你要一張首演的票嗎?”
她對即將在年後上演的話劇很感興趣,方纔她看了同學的演出,非常精彩,令人期待。
經理一口答應下來。
臨走前,季儀思索了幾秒,想讓經理幫她一個忙。
季儀:“那羣學生表現得很好,你能幫我鼓勵他們一下嗎?”
演話劇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缺少熱情,那些同學們全情投入到這部話劇中。
季儀覺得這點難能可貴。
對於季儀這個要求,經理自然不會拒絕。
等到同學們休息的時候,經理走上前去。
劇院經理沒有直接告訴他們:“你們曉得方纔在下面看戲的人是誰嗎?”
同學們已經和經理很熟了,他們經常來這裡排練,這個經理也常來看他們演出。
付恬恬好奇:“不是你們劇院的人嗎?”
劇院經理賣關子:“不是,你們再猜猜。”
另一個同學開口:“是不是電影公司的女演員?”
好幾個同學都提出自己的猜測,但是無人猜中。
這時,劇院經理才說出了事實:“她是季儀。”
經理一開口,所有人的情緒愈發高漲了起來。
嚴曼曼擡高聲線:“季儀?是寫宜君的那個季儀嗎?”
嚴曼曼可是季儀的忠實書迷,她一直期待着季儀能來看他們演出。
劇院經理點頭:“對。”
嚴曼曼有些興奮:“她真的來看我們演出了。”
剛纔她也瞧見了站在臺下的那個女人,沒想到正是季儀。
不過實在可惜,她居然沒有認出來,錯失了和季儀說話的機會。
聽到經理的話,同學們紛紛議論了起來,臉上均帶着遺憾。
看到同學們的反應,經理繼續說道:“季儀向劇院要了一張首演的票……”
嚴曼曼和付恬恬異口同聲:“她會來看我們的首演!”
季儀這樣的舉動,分明還會繼續來看他們的演出。
想到宜君作者能親自來看,大家都興奮異常。
剩下的日子裡,她們決定要更努力排練,在季儀面前留一個好印象。
……
從國泰大戲院出來後,季儀先去了一趟咖啡店,點了杯咖啡和幾塊蛋糕,悠閒地度過了一個下午。
回家的路上,季儀經過一家書店,書店的櫥窗明亮乾淨,能瞧見裡面的情形。
季儀去書店裡買了幾本書,然後回到了法租界的那套公寓裡。
她從包裡拿出鑰匙,開了門,將大衣和帽子脫下,掛在門口的衣架上。
此時,天色暗了下來,屋子裡一片黑暗。
季儀摸索着開關,按下。
啪的一聲,燈光驟亮,柔和的光線落滿整間屋子。
季儀走到書房,桌上放着一疊稿子。
那是她給沈九爺寫的劇本。
她剛回上海的時候,就被九爺的手下帶到了大都會。
沈九爺親自給她講了一個故事,要讓她幫忙寫出來。
季儀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自然答應了下來。
稿子已經寫了大半,但是今天,季儀卻遇到了瓶頸。
因爲靈感匱乏,她纔去外面隨處走走。
她想要找些靈感,將這個劇本繼續寫下去。
若是要排成一齣戲,沈九爺那個故事又太少。季儀需要往裡面加更多的內容。
季儀正巧記起宜君話劇在國泰大戲院排演,季儀便去了那裡。
外頭天氣冷,看完同學們的排練後,季儀就回了家。
此時,她的頭腦倒是清醒了不少。
季儀打開了桌上的小燈,柔和的光灑下。
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來,窗戶緊閉着,將其他聲音隔絕在外。
夜幕降臨,房間內寂靜萬分,偶爾有夜風吹動窗戶,發出細小的聲響,外頭的繁華喧囂都與她無關。
季儀拿起筆,繼續寫起下面的故事。
季儀正好寫到了男女主角的重逢。
直到男子以爲再也不會見到那人的時候,他們又一次意外相遇了。
但是,季儀卻新加上了一點,女主角失憶了。
一個失憶的女子,重遇從前認識的人。只有男方記得那段過去,而女方卻並不記得。
男子帶着記憶,一路尋找。卻不曾想到,當他見到她的時候,她卻遺忘了。
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反正他認定了她,怎麼也不會離開。
季儀並不知道,她在不經意間寫出了沈九那個故事的後半段。
過去永遠不會死去,記憶也永遠不會消失。
一份感情要經得起考驗,若那人真是命中註定,上天豈會這樣倉促安排?
雖說雙方都有改變,但他們都能坦然接受。
只要是那個人,結局必定會是圓滿的。
……
葉楚的十七歲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原本葉家人都會在葉公館舉辦她的生日宴會。
但是葉楚知道,現在上海灘不平靜,莫清寒又在上海,她並不想讓人趁機接近葉家。
葉楚便將地點定在了華懋飯店,離葉公館很近,不必過分張揚,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待到事務漸漸完成後,葉公館的人開始擬定參與人員名單。
葉楚請了她學堂裡的朋友,還有丁月璇,甚至故意給了尚嫣一份。
至於陸淮……
兩人分明清楚極了,爲了避嫌,陸淮是絕不會出現在葉楚的生日宴會上的。
但是,葉楚仍是給陸淮準備了一份請帖。
只不過,他的請帖同旁人絲毫不同。
在督軍府,陸淮收到這份請帖的時候,密封工作做得極好。
似乎是怕裡面的字被人看見。
陸淮拆開了信封,他拿出那份請帖。
上面寫着一行字。
誠邀三少前來參加。
陸淮忽的笑了一聲。
關於葉楚的這句話,陸淮倒是有自己的分析。
在他看來,她的意思是,生日當晚在華懋飯店,賓客人多口雜,不曉得會發生什麼。
這場生日會較爲緊張,是葉楚的一場試探。
等到一切解決後,他們再去過另一種生日會。
葉楚的十七歲生日。
沒有旁人,只屬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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