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中央捕房的邵督察和陸淮正在附近, 所以事發之後, 他們來得很快。
邵督察一聽到這裡有命案發生,立即趕了過來。
陸淮恰好在和邵督察談事,聽到這個消息,順便來這裡一趟。
此時, 人羣騷亂, 不少人想要離開餐廳。
這兒的氣氛僵滯, 不適合久留。
罌粟混在人羣之中,同樣神色慌亂,她隨着人潮往外離開。
這時, 陸淮突然偏過了頭,目光落在罌粟所在的方向。
陸淮的視線在罌粟身上停留了一秒。
之後, 罌粟就跟着人羣離開了。
陸淮轉頭去看, 發現已經沒了那個人的身影。
陸淮皺眉, 在方纔那羣客人中,有一個女子的身形背影有些熟悉。
和那日出現在天興號的人極爲相似。
前段時間, 陸淮和葉楚設下一個局,提前在一家布莊安排好一切。
他們故意製造了場混亂,以葉楚爲誘餌, 逼江洵的委託人現身。
計劃的確奏效了,他們也見到了那個委託人。
不過,那人做了僞裝,並未暴露真容。
從那之後,陸淮仍在循着線索深入調查她。
前幾日, 陸淮已經調查清楚,他知道那人化名爲蘇言。
通過法國商人伯努瓦·博耶爾的介紹,蘇言即將進入公董局。
不久後,她就會上任。
若是方纔那個隱在人羣中的人就是蘇言,那麼她來這裡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餐廳裡發生的命案是否同她有關?
陸淮眸色一沉,他壓下心中的疑惑,臉上絲毫沒有流露半分。
邵督察看到陸淮轉頭,立即開口:“三少,是否有什麼不對勁?”
陸淮收回視線,搖了搖頭:“只是見到一個熟人罷了。”
兩人隨即往二樓走去。
現場仍舊保持着原樣,沒有太多的損壞。
最先發現死者的是餐廳裡的侍應生,那人現在還未回過神來。
原本她以爲有人昏倒在了地上,立即走了過去,想將那人扶起。
沒想到,她竟看到那人躺在鮮血之中,雙目睜大,似乎有些驚訝,詭異極了。
現在,那名侍應生坐在另外一個房間。
警員等到她稍稍平復下心情後,就會詢問她具體的情形。
死者是一名法國商人,名叫本·弗朗斯。
陸淮和邵督察都看到了他的死狀。
因爲殺他的人動作利索,所以弗朗斯死前沒有受到太多痛苦。
陸淮仔細看了看弗朗斯的傷口,是由鋒利的刀子造成的。
手法極爲專業,不像是一次簡單的謀殺。
陸淮知道這個死者的身份,弗朗斯是法租界的一名商人。
弗朗斯不是個好人,行事作風極有問題。
邵督察看向陸淮,出了聲:“弗朗斯平日應該很忙,他會不會是來見什麼人的?”
聞言,陸淮的眸子微微一縮。
陸淮突然想起了剛纔人羣中的那個身影,他沒有立即開口。
這時,調查結果剛好出來了。
通過侍應生的供詞,他們知道,弗朗斯在臨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公董局委員莫清寒。
兩人約在餐廳見面,似乎是在談什麼事情。
他們的對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
聊完後,莫清寒和弗朗斯一同離開餐廳。
在莫清寒離開後不久,弗朗斯就出了事。
沒有人注意到,弗朗斯去而復返,還死在了餐廳裡。
陸淮同邵督察一起猜測這次事件背後的主謀。
陸淮將見到蘇言的事情隱瞞了下來,沒有向邵督察提起。
這件事會是法租界對莫清寒起疑的人所做,還是出現在現場的蘇言所爲?
陸淮之前懷疑罌粟和莫清寒之間的關係,他猜測兩人是否處於同一立場。
經過今日的事情,他覺得那個法國商人極有可能是蘇言殺的。
蘇言的目的是什麼?她想要讓莫清寒置於什麼樣的境地。
蘇言會是戴士南的人嗎?
那麼,戴士南對莫清寒的真正態度到底是什麼?
……
陸淮思緒沉沉,這些問題盤根錯節,但中間有一個方向。
衆多線索繞在了一起,他必須要層層撥開迷霧,才能知道真相。
而方纔離開現場的罌粟,心思同樣亂極了。
在她走出餐廳前,罌粟注意到,陸淮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雖然陸淮的視線僅僅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但罌粟還是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罌粟總覺得陸淮的目光彷彿已經知曉了一切。
他是否認出自己的身影?
他會將自己和那日的女子聯繫在一起嗎?
難道陸淮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罌粟只能選擇按兵不動,不暴露自己。
案件在晚上剛剛發生,中央捕房的人並未找到任何有效線索。
更何況,此事牽扯到了公董局人,他們留待繼續調查。
……
第二天,罌粟到公董局任職。
公董局事務繁多,她的職位是管理部的一個處長。
這個職位並不如莫清寒那樣引人注目,再者,罌粟來得十分低調,旁人並不在意。
只有這個樓層的人曉得,這間辦公室裡進了一個新的處長。
昨晚的暗殺一事並沒有影響到公董局。
罌粟放下心來,看來有人暫時將此事壓下來了。
管理部長的秘書給了罌粟一些文件。
“上頭派下來的文件,這是法租界大型公司企業的名字。”
“有些工作還沒有完成,要親自去公司看看。”
“蘇處長新到法租界,不如熟悉一下環境。”
“……”
窗外吹進了一陣風,桌上的文件被風吹起,素白紙張翻動着。
風停了,文件也停了。
罌粟看着桌上的那一頁文件,上面有一行極爲熟悉的小字。
蘇氏企業。
她怔了一怔。
過了幾秒,罌粟擡眼,裝作無事發生:“我今日便去看看。”
“辛苦蘇處長了。”
部長秘書離開後,罌粟收起了那份文件,思緒沉沉。
十三年前她離開家,險些進了暗閣,後被戴長官所救,培養成爲一個特工。
在一次任務中,她的右臉受傷,經過修復手術後,面目和先前有所差別。
即便是蘇蘭,也絕不會認出她是誰。
罌粟決定先去蘇氏企業看看。
如果能看到她想要見的人,那就是意外之喜。
……
罌粟的汽車停在了法租界的一條路上。
她遠遠地看着,那裡正是蘇氏企業的位置。
罌粟思索了很久,下定決心,她走下車,朝着那裡走去。
她的步子不急不緩,徑直走入門口。
蘇氏企業的大堂沒有幾個人,副董和一個女子講着話,正準備走上樓。
他是蘇明哲,蘇家人極爲看重的接班人。
罌粟的眸光微動,許久未見,表哥和從前一樣優秀。
她移開了視線,落在蘇明哲旁邊的人身上。
罌粟的脣角牽起,看來她的運氣不錯。
那個人是葉楚。
似是察覺到了有人在注視他們,葉楚和蘇明哲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來。
葉楚怔了幾秒。
是她?
罌粟分明已經卸去了先前的易容,露出了她本來的模樣。
不知怎的,葉楚竟一眼就認出了她。
葉楚心中浮現了一個想法,那日她和陸淮在天興號布莊試探,引出了這個人。
她是江洵的委託人,她爲什麼會來這裡?
很快,罌粟就朝着他們走來。
她開了口:“蘇副董。”
“我是公董局管理部的處長。”
罌粟並不知道葉楚已經發現了她的身份,她介紹了自己:“我叫蘇言。”
葉楚忽的一怔。
蘇言?
陸淮告訴過她,在莫清寒成爲公董局行政委員後,法國商人伯努瓦安排了一個人進公董局。
那個人就叫蘇言。
而葉楚不曉得,陸淮怕她多想,隱瞞了一部分事實。他沒有告訴她,蘇言正是江洵的委託人。
但在葉楚見到蘇言的第一眼,就已經知道她是那個人了。
葉楚眯了一下眼睛,她要確認自己的猜想。
蘇言是不是那天在天興號布莊中見到的人?
在葉楚思索的時候,罌粟先提到了自己的工作。
罌粟:“我新到法租界,不懂的事情還有很多,望蘇副董多包涵。”
她表明了自己來到蘇氏企業的目的。
蘇明哲點頭:“那是自然。”
他看着罌粟的時候,心中竟意外有些熟悉感。
蘇明哲細看幾眼,她的面容陌生,似乎從未在上海出現過。
他沒有再想,便拋去了疑惑。
葉楚忽的開口:“表哥,你先去忙罷。”
蘇明哲看向葉楚。
葉楚笑了一下:“我認得蘇言小姐。”
罌粟不答。
葉楚繼續說:“我們先前見過幾次。”
蘇明哲沒有懷疑什麼:“這樣巧?”
罌粟嘴邊浮起笑意:“葉二小姐似乎有話對我說?”
蘇明哲並未察覺兩人異樣,他走上樓,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裡只剩下了葉楚和罌粟兩個人。
葉楚重新審視起罌粟的臉來。
葉楚知道,蘇言先前做了易容。
這張臉應該是她的真容。
奇怪的是,葉楚雖是第一次見到她,卻覺得她異常熟悉。
葉楚望進蘇言的眼睛,她的情緒掩蓋得極好,看不出半分波動。
葉楚試探着問:“蘇小姐,去咖啡館中坐坐嗎?”
罌粟笑了:“葉二小姐這般熱情,我也不好推卻。”
她們離開了蘇氏企業,走進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法租界的街道上,春日午後的陽光寂靜地落下。
經過了一整個寒冬以後,從未有過的溫煦暖意漫了上來。
兩人進了咖啡館後,服務生迎了上來。
葉楚開口:“黑咖啡。”
服務生看向罌粟。
罌粟不假思索:“我也一樣。”
服務生低頭拿着單子離開了。
他心中思索,這兩個女子,一個清冷,一個美豔,但是總覺得她們極像,說不上來有哪些地方相似。
過了一會,兩杯咖啡端了上來。
葉楚看着罌粟,心中情緒有所波動。
她雖想試探罌粟,但卻無法加重語氣。
更奇怪的是,她並不希望她們兩人處在不同陣營。
葉楚不由得放輕了聲音:“蘇處長。”
罌粟擡起頭:“葉二小姐。”
葉楚的語氣極爲肯定:“我們先前見過。”
罌粟的心一軟,但嘴上卻絲毫不鬆:“是嗎?我記不太清了。”
葉楚開了口:“若是蘇處長不記得,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一下。”
罌粟的目光平靜,她沒有回答。
罌粟似乎並不想提到之前的事情,葉楚只能選擇激她。
葉楚的嘴脣抿成直線。
她的視線緊鎖罌粟,片刻不離:“北平的德中飯店,曾有過一起反動分子傷人事件。”
罌粟的手指輕輕敲擊着咖啡杯壁。
葉楚繼續說:“北平的一家餐廳,曾在用餐時分被人用槍擊碎了玻璃。”
罌粟的手摩挲了一下發燙的咖啡杯,似乎在緩解情緒。
罌粟的一舉一動完全落進葉楚眼中,她已經差不多確認了事實。
“對了。”葉楚的語氣淡然,“還有天興號布莊……”
罌粟擡了擡眉,她以爲自己的演技足夠好,卻沒想到,在葉楚面前,她演不出來。
她學過的所有本領,都無法用來應付葉楚。
葉楚一字一句地說:“那聲槍響是爲了讓你現身。”
葉楚步步緊逼。
她知道,罌粟的戒備,已經在她的刻意激發下,一點點卸掉。
葉楚低頭,裝作在看手中的那杯咖啡。
她要給罌粟一些時間。
罌粟望着葉楚。
在葉楚看不見的這個瞬間裡,罌粟的目光溫柔似水。
咖啡桌旁坐着兩個人,她們之間,無人再開口。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
葉楚垂在身側的那隻手一收,攥緊了拳,心緒沉重。
她到底是誰?
她爲何要委託江洵來照看葉家?
葉楚心中有一個可能性極小的猜想,但她不敢往下細想,她不知道那個結果到底如何。
她怕那是真的,又怕那是假的。
葉楚想到的那個人,她早已經宣告死亡。
如果蘇言是她,那麼,這些年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如果蘇言不是她,那她做這些事的目的會是什麼?
……
葉楚的思緒百轉千回,最終,她的眼睛漸漸清明,彷彿重重霧氣散去。
她鬆開了手,做了一個決定。
葉楚擡起眼來,擱下手中的咖啡。
咖啡在杯中晃盪些許,漸漸恢復平靜。
窗外明媚的陽光落在桌上。
那裡放着兩杯咖啡,相同的瓷白色杯子,相同的黑咖啡。
咖啡寂靜地放在杯中,誰都沒有動。
她看進罌粟的眼底,似要將那裡的秘密看得明白。
葉楚的目光清亮,她離着那個秘密越來越近。
她緩緩開口,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江先生的委託人?”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