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舉着槍, 目光堅定。
陸宗霆背脊一涼。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沉痛。
他知道陸淮爲什麼會這麼做, 是他多年來對他們的忽視和不關心造成的。
他必須承擔這個後果。
陸宗霆開了口:“我確實去找紀曼青了。”
少年陸淮的怒氣更盛。
“她告訴我,有一個大夫可以治你母親的病。”
陸淮的手微鬆,食指離開了扳機。
他手中的槍依舊沒有放下,心中涌動着怒火。
陸淮冷笑了一聲:“她騙了你。”
陸宗霆沉默。
紀曼青確實騙了他, 他甚至沒來得及見傅從蓁最後一面。
少年陸淮的目光極爲冰冷, 他拿着槍, 眼底似寒冰一樣。
陸淮倏地開了口,語調沒有任何起伏:“我要你和紀家斷絕往來。”
紀曼青不是善人,她說不準會動一些其他心思。
他不會讓紀家人靠近他們半步。
森寒的聲音響起, 落在寂靜房間。
陸宗霆的聲音極沉:“我答應你。”
話音落下,陸淮面無表情地放下手, 收起了槍。
他仍沒有原諒陸宗霆。
陸淮的視線落在陸宗霆身上, 冷冽至極。
雖然陸淮放下了槍, 但陸宗霆仍覺得周身有着壓迫感。
陸淮落下一句,透着強烈的諷刺之意。
“你不是一個好丈夫, 更不是一個好父親。”
陸淮不再看他,轉身走進了寒冷的冬夜。
漆黑的天幕下,雪花紛飛, 寒氣逼人。
陸淮雖是少年,但他的身量已經很高,脊背筆直,帶着一絲決然。
陸宗霆怔在那裡,思緒翻涌。
他坐在傅從蓁的房裡, 身形靜默,一夜沒有離開。
陸淮說得對,他確實做錯了。
失去的已經無法挽回,但是從今以後,他必須要擔負起父親的責任。
那一夜,督軍府被濃重的陰霾覆蓋,氣氛壓抑極了。
傅從蓁下葬。
督軍夫人的死訊,傳遍了整個華東地區。
衆人只知道督軍夫人因病身亡,中毒的事情被徹底隱瞞了下來。
陸家無法追查到真兇,但將可疑的人都換掉了。
少年陸淮一直記得,母親下葬的那一天,上海下了極大的雪。
白雪落在衣襟,徹骨的冰冷。
雪花安靜地落下,彷彿要掩蓋那些悲痛的記憶。
寒意深深,清晰地傳來,直至抵達陸淮的心口。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陸淮和陸宗霆關係極差,他並不叫陸宗霆父親。
過了很久之後,父子之間的關係才略微緩和。
後來,紀曼青設計毀了阿玖的臉和聲音。
陸宗霆大怒,把紀曼青趕出上海,此生不得再踏入上海半步。
紀家不得再從商從政,這對紀家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紀家本是大族,在此之後,沉寂了很久。
……
今生,陸淮沒有記起前世時,他再一次度過了那樣的童年和少年。
那些沉痛的過往,他又經歷了一遍。
傅從蓁去世時,陸淮只是少年,在她死前才趕回上海,他想要做些什麼,也無能爲力。
而在上海大規模中毒案發生後,陸淮便將母親的死和那件事聯繫了起來。
同樣是中毒,並且醫生也解不了。
那時,莫清寒僞裝成容沐的身份,潛伏在上海,讓手下淨雲做了這些事情。
但陸淮知道,莫清寒背後的人是董鴻昌。
他在漢陽監獄待過,先前定是受過專業訓練。
就連他來到上海,也是受了董鴻昌的命令。
莫清寒身上樁樁件件的事情,都和董鴻昌有關聯。
而淨雲的那些毒,一定是從董鴻昌手中得來的。
想來董鴻昌手中應該有一個用毒高手。
時隔多年後,陸淮終於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
當時傅從蓁的毒絕對是董鴻昌派人下的。
陸淮從回憶裡抽離,他的手捏緊,彷彿在強壓着怒火。
葉楚的手覆上他發白的指節,輕柔地撫摸着。
在溫熱指尖的觸碰下,他鬆開了手,情緒也平復了幾分。
這些都是她不曾知曉的過去。
他的秘密在她面前慢慢鋪陳開。
葉楚抿緊脣,擁抱住了陸淮。
他們父母的婚姻都是舊時代的悲劇。
不同的悲劇造就了不同人的性格。
但是沒有關係。
從此以後,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就連死亡也不能讓他們分離。
……
夕陽西下,黃昏漸漸沉下。
秦驍開着車,前往武館。
還未靠近武館時,車子已經無法接近了。
街道上涌來了不少人,將路口堵住。
秦驍只能將車子停在了馬路一旁,打開了車門。
他走下車,視線落向前方。
前面似乎發生了一些事情,人潮涌動,喧鬧得很。
秦驍下意識皺了皺眉,若是他沒有看錯,人羣匯聚的地方正是武館門口。
秦驍心下一緊,立即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此時,天色漸暗,夜風陣陣,滿是寂寥之色,壓得人心口發沉。
氣氛凝重萬分,連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冰冷的緊張感。
下一秒,秦驍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容。
那是他的一個兄弟。
那人神色難掩慌亂,他走出人羣,好像要去找人。
他忽的擡頭,視線落在了秦驍身上。
那人似乎鬆了神態,快步走了過來。
秦驍立即開口:“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眼底一暗:“驍哥,武館出事了。”
秦驍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他神色一緊,穿過人羣,抵達武館門口。
看到那裡的情形後,秦驍眼眸一縮。
有人死在了武館門口。
秦驍靠近屍體,蹲下身子查看。
死者是一名女性,衣衫凌亂。
其他部位也有大大小小的傷口,但是致命傷卻在肚子上。
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腹部。
她分明是失血過多而死,但地上的血跡卻並不多。
秦驍皺眉,他認爲這不是第一現場。
他已經明白了目前的情況,這件事是衝着武館而來的。
身旁響起了一個聲音:“驍哥,我們該怎麼辦?”
秦驍尚未回答,外面有人高喊。
“無關人員請立即離開。”
“我們是巡捕房的人。”
人羣被分開一條走道,警官將那些人隔開。
有一個人走在最後面,他是中央捕房的邵督察。
武館的門口有一具死屍,這個案子已經有人報了上去。
邵督察知道,那家武館的主人是秦驍。
所以,他親自趕了過來。
當邵督察走近的時候,秦驍剛好站起了身子。
兩人的視線對上,同時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下一秒,他們相視着點頭。
邵督察走到死屍跟前,極爲冷靜地蹲下身。
死者生前似乎進行過反抗,衣服的袖子被扯開了一條口子。
她雙目睜大,驚恐萬分。
不知她死前有無受過□□,這些都還要交給法醫驗證。
如今雖已是春末,但在入夜之後,氣溫仍舊有些低。
而這個女人沒有穿外套,只是穿了一件旗袍。
旗袍側邊的口子開得極大,她雪白的大腿暴露在空氣之中。
儘管她的妝容有些花了,但是依舊能看出她濃妝豔抹,極愛打扮。
邵督察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邵督察站起身來,揮了揮手,將一個警員叫了過來。
“去看看附近的小巷中有無遺落的外套。”
邵督察話中的意思很明顯,他懷疑在打鬥的過程中,死者的外套落在角落中。
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他猜測有人將死者殺害之後,拖到了武館門口。
他也敏銳地辨認出,這不是第一現場。
邵督察看向秦驍:“任何可能,都不會被遺漏。”
儘管邵督察認爲事情並沒有這麼容易,但他也不會放下對秦驍的懷疑。
他扭頭,看向圍觀的那些人。
邵督察開了口:“有誰認識這個死者嗎?”
人羣安靜了一會兒。
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
邵督察詢問未果,開始吩咐警員保護好現場,並將屍體帶回中央捕房。
這時,有一道聲音響起。
“我見過她,她是附近妓館的妓.女。”
那人說了一個妓館的名字,離武館隔了好幾條街。
邵督察看向秦驍:“那隻能麻煩你和我走一趟了。”
有人在秦驍武館的門口死了,這件事當然會牽扯到秦驍。
秦驍點頭:“好。”
邵督察帶上了兩個警員,和秦驍一起走到了那家妓館。
妓館已經亮起了燈,準備開始營業。
客人三三兩兩的,並不是很多。
此時,妓館看上去有些冷清。
秦驍剛踏進妓館的時候,裡頭就傳來了劣質的香粉味。
空氣中還瀰漫着一股淫.靡氣息。
秦驍下意識皺了皺眉,腳步微微一頓。
他從未來過這種地方,明顯有些不適應。
而邵督察時常去風月場所,他很自然地走了進去。
堂館一看有客人來了,立即迎上前。
他見人就帶三分笑,笑容乾淨。
妓館會找一些白淨順眼的堂館,將客人迎進門。
堂館慣會識臉辨人,他一看見秦驍和邵督察,就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他嘴甜地叫了人:“邵督察,驍爺。”
邵督察看了一眼堂館,他雖沒有來過這家妓館,但卻熟悉得很。
“你們老闆呢?我有些事情要問她。”
堂館察言觀色,他很快清楚了邵督察話中的意思。
今兒,這幾位爺都不是來享樂的,看來他們定是有要緊事。
堂館面不改色,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闆在房間裡,我帶您過去。”
堂館在前面領路,一路帶着秦驍他們往妓館裡面走去。
他們在一個房間前停下,堂館上前敲了敲門。
門內傳來沙啞的聲音:“誰啊?”
堂館聲音不重,恰好能讓房內的人聽見:“劉姐,巡捕房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房內傳來一些動靜,有人走到了門口。
房門被忽的拉開,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她一見到邵督察,就衝他笑了笑。
“邵督察,請進。”
劉姐一笑,眼角漫上了皺紋,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不過,從劉姐的臉上仍舊能夠看出她年輕時候的模樣。
邵督察點了點頭,極爲自然地走了進去。
秦驍似乎有些侷促,但也跟進了房間。
“請坐。”
劉姐指了指面前的沙發。
“要喝什麼茶?”
邵督察擺了擺手:“不必了,我們只是要問你一些事情。”
劉姐給堂館使了個眼色,堂館很快會意,立即合上門,退了出去。
劉姐坐在他們前面的椅子上:“不知邵督察要問些什麼?”
邵督察開口:“這裡的妓.女都到齊了嗎?”
劉姐掩嘴一笑:“邵督察想要什麼類型,我們這裡都有。”
邵督察斂了笑:“有沒有人不在這裡?”
邵督察聲音一沉,語氣嚴肅了幾分。
劉姐立即收了笑意,她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姐開口:“我要先問一問。”
邵督察點頭,默許了她的行爲。
劉姐站起身,走到門口。
她拉開房門,將方纔那名堂館喚了過來。
“你去看看,現在少了哪個小姐?”
堂館得了吩咐後,立即轉身離開。
沒過多久,堂館就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少了素素姐。”
堂館又道:“她的小姐妹還說,今天下午她出門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劉姐皺緊了眉:“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罷。”
堂館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是能察覺出房內的氣氛不佳。
他聽話地點頭,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劉姐走到邵督察面前:“素素不在這裡。”
“不曉得有什麼事嗎?”
劉姐心中隱約覺得不妙,語氣帶上幾分焦急。
邵督察開口:“今晚有人死在武館門口,應該是這家妓館的人。”
劉姐手腳一軟,差點跌坐在地。
劉姐聲音慌亂:“確定嗎?”
邵督察問:“你有沒有素素的照片?”
劉姐連連點頭:“有的。”
她強壓下心神,從抽屜中拿出一個盒子。
盒子打開,裡面全是妓館裡妓.女的照片。
劉姐從中抽出一張,遞給了邵督察:“這是素素。”
邵督察伸手接過,看了一眼。
他的語氣確定:“是她。”
劉姐心神一緊,盒子從手中脫落,照片撒了一地。
邵督察又問:“她最近和誰來往密切?”
劉姐強忍懼意,定了定心神,她向來會記住客人的臉。
妓館裡每個妓.女的相好她都會記住。
劉姐很快就想了起來:“那人和素素來往了一個多月了。”
“我記得……”
“他是金刀會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