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氣溫上升, 拂過的風都帶着一絲微醺的暖意。
公董局。
莫清寒從裡面走出。
他穿着一身黑色風衣,周身氣質冰冷,眼底陰寒。
正值下班時間,街上人來人往, 喧鬧聲不斷。
而莫清寒同他們格格不入, 他面容平靜, 走到自己的車前。
當莫清寒剛拉開車門之際,一輛車子朝着他的方向駛來。
莫清寒察覺到異樣,立即提高了警惕。
他放在車門的手一滯, 轉頭看向車子來的方向。
這時,車子減慢了速度, 恰好停在了莫清寒的旁邊。
莫清寒認出是閔爺的車。
他冷笑一聲, 將車門合上。
隨後, 莫清寒面不改色地上了那輛車。
待到車門一合,汽車立即往前開去。
車子離開了熱鬧的街區, 穿過街道,開往一處僻靜的位置。
過了一會,閔爺將車子停了下來。
附近人煙稀少, 行人寥寥無幾,偶有幾聲蟲鳴響起。
正是談話的好地方。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後,閔爺立即轉頭看向莫清寒。
他的話語中帶着明顯的質問:“周行是你派人殺的。”
莫清寒能夠聽出閔爺在強忍着怒氣。
他看向閔爺,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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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當於默認了此事。
閔爺見莫清寒不答,他立即明白了莫清寒的意思。
閔爺捏緊了拳頭:“莫清寒, 你壞了我的計劃!”
莫清寒擅做主張,不同他商量,破壞了他安排好的一切。
按照現在的情形看來,有人發現了他的身份,還藉此要挾他。
莫清寒嘴角露出冷笑:“你的計劃?無非就是針對佘佩安。”
閔爺怔了怔,眸色漸深。
他將兇殺案推到周行的身上,正是想不動聲色地除掉佘佩安的左右手。
原本他隱瞞得極好,但是現在自首的事情一出,佘佩安知道了這件事是他的手筆。
他本就不願和佘佩安正面對上。
現在,他們兩人的鬥爭放在了明面上。
若是佘佩安來鬧,金刀會的人都會知曉兩人不和,內部會產生分裂。
金刀會剛在上海站穩腳跟,根基尚淺。
如果別的幫派想要趁虛而入……
如今正是最好的時機。
閔爺定了定心神:“我和佘佩安不和,是金刀會內部的事情。”
他繼續說道:“周行一死,法租界那些人更會盯緊了金刀會。”
閔爺咬緊了牙,話從喉中擠出。
莫清寒漫不經心地看過去:“哦?明爺,我記得你在漢陽監獄時沒有這樣膽小。”
莫清寒不曉得閔爺在擔心些什麼,但是他知道閔爺定是隱瞞了一些事情。
閔爺:“這是上海,和平飯店有陸三少管着。”
閔爺沒有正面回答莫清寒的問題,他繞了個彎子。
莫清寒聽到陸淮的名字,眼底陰沉。
莫清寒隨之開口:“明爺,你在怕什麼?”
這次,閔爺沒有立即接話。
車內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這裡本就荒無人煙,此時少了說話聲,更是安靜得詭異。
閔爺心緒紛亂,似乎是回憶起了過往之事。
金刀會不能亂。
他來上海的目的,是爲了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現在事情正在進展中,還沒有達到他的預期。
在此之前,他必須安全地在上海立足。
他必須一直利用金刀會,完成自己的目的。
莫清寒將閔爺的反應看在眼裡:“你有害怕的事情,也不想暴露身份。所以……”
莫清寒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你和我的合作,不會這樣結束。”
閔爺猛地回頭看向他:“你……”
閔爺雙手握拳,殺意盡顯。
若是莫清寒稍有異動,他就會立即出手。
莫清寒看見閔爺的動作,卻對他笑了。
面上盡是嘲諷之色。
他偏開了頭:“放心,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
此時,莫清寒聲音發沉,眼底一片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車子的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件事,我會替你保密。”
莫清寒本就對此事不感興趣。
對他來說,閔爺的秘密只是一個能促進兩人合作的契機,而不是一個值得深究的事情。
再者說了,又有哪個人沒有想要隱藏的事情。
閔爺有他的過去,他同樣也有想要得到的東西。
莫清寒看了一眼閔爺,此時閔爺已經恢復了平靜。
閔爺眸色深淺不明,似乎想要透過莫清寒,看清楚他背後的秘密、
莫清寒徑直拉開車門,夜風忽的灌入車內。
夜風微暖,對莫清寒來說,卻極輕極涼。
莫清寒很快就離開了這個地方。
……
十年前。
喬雲笙來到上海已經有一段時間。
如今,鴻門發展的勢頭極盛,加入幫派的人也日益增多。
羅二爺是鴻門的頭目,最近他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情。
羅二爺作爲鴻門的掌權人,年事已高,他需要找一個接班人。
如今在羅二爺面前,有兩個人選。
一個是在鴻門待了幾年的畢平瑞,他能力極強。
但是畢平瑞有一點沒有讓羅二爺滿意。
畢平瑞性子不夠狠厲,他雖做事謹慎果斷,卻仍舊少了一股子血性。
另外一個人選是剛從黑市比武出來的喬雲笙。
之前,羅二爺曾目睹了喬雲笙狠辣的手段。
喬雲笙在面對旁人的欺辱時,奮起反抗。
喬雲笙沒有因爲他們的求饒而放軟心思,反倒是將其往死處逼,絕不留情。
羅二爺欣賞他的性子,同時也看出了喬雲笙此時的窘境。
他存了試探之心,給喬雲笙指了一條出路。
羅二爺讓喬雲笙去參加黑市比武。
即使喬雲笙去了解黑市比武,明白了這項比賽的黑暗,但是羅二爺相信,喬雲笙絕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果不其然,喬雲笙通過場場廝殺,不但在黑市比武中活了下來,還成爲了冠軍。
經過黑市比武的歷練,喬雲笙的性子變得更爲內斂,卻依舊心狠。
成爲黑市比武的冠軍後,喬雲笙如願以償地進入了鴻門。
喬雲笙的行事作風都被羅二爺看在眼中。
羅二爺心中隱約有了評定,但是他仍需要給他們最後一次考驗。
羅二爺坐在書房之中,他將門口的手下叫了進來。
房門合上,手下恭敬地站在羅二爺面前。
“二爺,有何吩咐。”
羅二爺轉頭看向窗外,陽光正盛,落進了書房。
明媚的陽光在窗邊劃出了一片四方天地。
羅二爺神色淡淡,下一秒他開了口:“你去仔細調查一下喬雲笙。”
手下接到命令後,剛要轉身離開。
羅二爺又補上一句:“特別是要找出喬雲笙的軟肋,看看他有沒有真正在意的人。”
這時,羅二爺收回了目光,看向手下。
手下頓覺背脊一涼,他立即點頭應下。
手下的動作很快,沒過多少時日,喬雲笙的詳細資料就放在了羅二爺的桌上。
羅二爺隨意翻看着,面上帶着漫不經心之色。
手下站在一旁彙報。
“喬雲笙無父無母,父母在多年前已經身亡。”
“他也沒有多少親戚,在父母死後,全都斷了往來。”
手下的聲音在耳畔響着,羅二爺忽的擡手。
手下立即收聲。
羅二爺從資料中拿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穿着素淨長裙,笑容溫婉。
“這是誰?”
頓了頓,手下開口:“喬雲笙同她認識多年,兩人感情極佳。”
“她隨喬雲笙來了上海。”
羅二爺又問:“她叫什麼名字?”
手下:“明芙。”
羅二爺聲音落下:“派人監視着。”
手下隱隱猜到了羅二爺的心思,他應了聲是。
喬雲笙不知道,自己成爲了羅二爺接班人的人選。
他更想不到,自己的初戀情人會被羅二爺盯上。
近日來,喬雲笙一直在爲鴻門做事。
他逐漸有了自己的勢力,他感激提拔他的羅二爺。
若不是羅二爺,他不會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這日,喬雲笙被羅二爺叫到了書房中。
羅二爺坐在桌旁,正低頭看着什麼東西。
喬雲笙走進房中,身後的房門合上。
喬雲笙語氣恭敬地叫了一聲:“羅二爺。”
羅二爺擡頭看向他:“你知道今日我爲什麼會叫你過來嗎?”
喬雲笙開口:“二爺有何事吩咐我去做?”
羅二爺看了一眼喬雲笙,身子往後靠去。
他話鋒一轉:“畢平瑞爲鴻門做事很多年了。”
“他很有能力,也極爲忠心。”
喬雲笙不曉得爲什麼羅二爺會忽然同他提起畢平瑞。
下一秒,羅二爺轉移了話題,說到喬雲笙的身上。
“但是他有一點不足,而你卻不一樣。”
喬雲笙心神一凜,他猜到了羅二爺接下來的話。
羅二爺:“我一直在思考,你們兩人之中,我應該選誰當我的接班人。”
話音剛落,喬雲笙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往上涌,他下意識捏緊了拳頭。
羅二爺繼續說道:“我對你更滿意,不過……”
“我希望你在成爲鴻門首領前,能夠做一件事。”
喬雲笙凝神看去,羅二爺將一張照片放在了桌上。
喬雲笙立即認出了照片裡的人,是同他一起來上海的明芙。
自從他參加黑市比武之後,他與明芙的聯繫逐漸變少。
進入鴻門後,事情繁忙,他幾乎沒有同明芙見過幾次面。
看來羅二爺調查了自己,現在他提到明芙是何意?
喬雲笙沒有立即開口,他在心中思索着。
羅二爺一眼就看出了喬雲笙的心思,現在喬雲笙還沒有成爲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
儘管他強裝冷靜,但是他的眼神依舊泄露了他的情緒。
羅二爺笑了笑:“不必緊張,我只是想讓你和她斷了關係。”
下一刻,羅二爺收起了笑意,聲音陡然冷上幾分。
“做大事之人,本就不該有軟肋。”
“現在我給你一個小時,你去同那個女人告別,之後就再也不要見面了。”
羅二爺語氣不容反駁,沒有給喬雲笙拒絕的機會。
懷錶的蓋子彈開,羅二爺的視線落在表上。
“時間已經開始了。”
“若你沒有將她送離上海,我就會派人殺了她。”
喬雲笙胸口一滯,秒針嘀嗒的聲響落在他的耳畔。
下一秒,喬雲笙推開了房門,拼命往外跑去。
喬雲笙的手心盡是冷汗,心跳聲雜亂無序。
他手緊握着方向盤,車子開得飛快。
沒過多久,喬雲笙的車子就停在了明芙的家門口。
喬雲笙立即下車,車門砰地一聲關上。
此時,明芙恰好留在家中,她聽到門外的動靜,立即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只見喬雲笙快步走了進來,神色慌亂。
明芙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見他了,心中自然欣喜。
明芙剛想開口喚他,沒想到喬雲笙頭也不轉地走進了房中。
明芙覺得奇怪,跟了進去。
她看見喬雲笙將自己衣物扔進了行李箱中。
明芙心下一慌,立即出聲制止:“你要做什麼?”
喬雲笙沒有擡頭:“待會我會將你送出上海,你趕緊回家。”
明芙忽聽到喬雲笙的話,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她強忍悲痛:“雲笙,你可有原因?”
明芙溫柔慣了,她會聽從喬雲笙的話,但是她只想知道喬雲笙的想法。
聽到明芙叫他的名字,喬雲笙擡頭看她。
“我已在鴻門站穩了腳跟,而你卻成爲了我的負累。”
“你速速歸家,不要再來上海了。”
喬雲笙故意將話說得狠了些,他不想明芙還有所掛念。
說完後,喬雲笙將箱子的扣子合上:“好了,我送你去火車站。”
明芙緊抿着嘴脣,被喬雲笙拉出了房間。
這時,門外忽的響起喧鬧之聲。
喬雲笙停下了步子,他通過腳步聲辨認,來人不止一個。
難道羅二爺變卦了?
外頭的人並沒有給喬雲笙太多時間,立即進入了房間。
喬雲笙神色一凝,視線落在門口那人身上。
是羅二爺。
羅二爺走在最前面,一羣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跟在他的身後。
明芙被眼前的陣勢嚇壞了,她不敢出聲,躲在喬雲笙的後面。
喬雲笙咬了咬牙:“二爺,一個小時還沒到。”
羅二爺擡手,身子側到一邊,手下也跟着退到旁邊。
中間空出一條道來。
喬雲笙不知羅二爺是何意,但是他現在只能帶着明芙離開。
若是遲上一步,他不曉得情勢會如何變化。
喬雲笙朝羅二爺點了點頭,然後拉過明芙。
明芙雖嚇得手腳發軟,但仍舊跟在喬雲笙的身後。
兩人走過羅二爺的面前,來到院子中。
當他們快要走到門口時,羅二爺依舊沒有任何舉動。
喬雲笙微微鬆了一口氣。
氣氛一張一馳,喬雲笙後背的衣服竟然被冷汗浸溼了。
院子中的冷風一吹,寒冷徹骨。
而背對着羅二爺的喬雲笙並不知道後面發生的情形。
在喬雲笙的手覆上院門之時,羅二爺無聲地擡起了手。
站在他另一側的殺手會意,他立即從懷中掏出一把槍。
槍口對準了明芙。
喬雲笙似有所感,背脊一涼。
他剛要轉頭之際,槍聲猛地響起。
子彈準確無誤地射中了明芙的心臟。
這一刻,天地間彷彿瞬間安靜了一般。
喬雲笙只見明芙的身子一軟,往地上跌去。
喬雲笙扔掉手上的行李箱,箱子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伸手接住了明芙的身子。
此時,明芙早已沒了呼吸。
她雙目微睜,曾經溫暖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冰冷。
喬雲笙雙腳似乎失了力氣,同明芙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的膝蓋狠狠地跪在了地面,鑽心得疼。
到了這個時候,他後背的冷汗早已被風吹乾了。
心跳彷彿停了半秒,在不斷拂過的寒風中沁出細微的痛。
喬雲笙緩緩地轉頭,看向羅二爺。
他想要問爲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羅二爺朝喬雲笙走了幾步,停在一米開外。
他冰冷的聲音落下:“永遠別讓多餘的感情絆住你的腳步。”
“我這是在幫你。”
喬雲笙只覺遍體生寒,冷意難當。
寒氣在這一刻收盡,黑暗在眼前聚攏。
……
喬雲笙睜開了眼。
他拼命地喘着氣,沁涼的空氣進入他的胸腔。
喬雲笙發現方纔的場景,僅僅只是他做的一場夢罷了。
房內並未開燈,重重的黑暗落下,一直延展到房間的盡頭。
喬雲笙從牀上坐起,冷意從腳底抽起,忽的襲捲而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之前的事了。
不知爲何,他居然會突然夢到明芙。
喬雲笙還記得方纔那場夢的後續。
自從明芙死後,喬雲笙便一心爲羅二爺效忠。
明芙的死是羅二爺給他最後一道試煉。
而他成功通過了。
當羅二爺退位之後,鴻門頭目的位置果真落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羅二爺不知道,他培養出的不是一個得力的助手,而是會隨時取他性命的惡魔。
他絲毫沒有顧忌,也沒有看在羅二爺精心提拔的份上,而放過羅二爺。
當喬雲笙當上鴻門首領的第一天,他就將羅二爺殺了。
絕情絕心,這點可是羅二爺教會他的。
喬雲笙站起身,走向窗邊。
窗戶推開,夜風忽然而至,灌入房中。
喬雲笙心中升起的那一絲悲愴,也隨着夜風散了。
……
翌日。
喬雲笙去了明芙的墓前。
因爲昨晚的那一場夢,喬雲笙起了念頭。
明芙死後,喬雲笙將她葬在了上海郊外的一個墓園中。
春日已過,吹過來的風帶着一絲暖意。
而喬雲笙卻絲毫不覺得溫暖,他默然無語地走在去往墓地的路上。
草地上早已經覆滿了綠意,延展開來。
此時,墓園裡寂靜無聲,一個人也沒有。
喬雲笙腳步沉重,眉頭緊皺。
明芙的墓地有專人打理,向來乾淨整潔。
喬雲笙站在目前,陷入回憶之中。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墓碑上,定定地看着。
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找她的影子。
但那些女人始終不會是她。
過了許久,喬雲笙才轉身走出了墓園。
而深陷回憶中的喬雲笙並未注意到,墓園裡還來了其他人。
在喬雲笙走近明芙墓前的時候,那人一直站在不遠處。
他一直注視着喬雲笙,身側的拳頭握得極緊,青筋乍現。
那人似乎強壓着怒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如今雖已是初夏,但是此時天氣陰沉。
天幕壓得極低,彷彿下一秒就會沉沉落下。
一切就像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等到喬雲笙走後,那人走到了明芙的墓前。
他目光深深,面容悲痛。
他正是金刀會的閔爺。
天邊盡頭,忽的劃過一道閃電。
閃電映亮了天空,隨即光又滅了。
四下的樹葉嘩嘩作響,遠處傳來轟隆的雷聲。
僅有的一絲暖意瞬間消失殆盡。
閔爺同樣憶起了往事,眼角微紅。
由於強忍悲傷,閔爺的聲音有些沙啞。
往事歷歷在目,他永不會忘。
“妹妹。”
閔爺的話音剛落,就消散於風中。
下一秒,雨水隨之而至,寒氣遍及他的全身。
如同面前這塊冰冷的墓碑。
閔爺聲音漠然,猶如寒冰。
“我來替你報仇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開車。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